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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母猪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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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富贵揉着眉,低头沉思不语。杜建国见状,眼里一酸,忙道:“好吧,这事我来想想办法,每月给你们送几瓶葡萄糖,一天一小杯,让他喝着试试看。”

九月中旬,为培养和挑选小学奥林匹克赛、作文大赛后备苗子,全县举行了一场大范围摸底考试,三年级以上学生都可报名。但到了基层,却变成除了小学一年级新生不参加外,二年级以上全部参加测试。

两天后,结果出来。成绩一公榜,让所有人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古漓高居六年级榜首,汪少甫位居四年级榜尾。最让人惨不忍睹的是林一林的真实得分,语文:33分,数学:10分,就连被人称为“苕溥”的汪少甫得分也比他要好看一些。

虽然秋水竭力为林一林辩护,但学校还是一致决定,让林一林退出二年级,从一年级开始学起。

在秋叶和芳芳同情的目光中,林一林背起书包,垂头丧气的走进一年级教室,和比他小了两三岁的小孩子们一道,从“a  o  e  i  u  y”和“1+1”开始学起。

一连几天,林一林真的是万念俱寂,心如死灰。

他清楚地记得,三岁那年,一夕之间,他从一个人人称道的“神童”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看什么忘什么的“废物”,幼儿园不要他,小学不收他,老师们鄙视他,同龄人嘲笑他,一夜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以前在城里如此,现如今跑到乡下来了,却仍然如此。以天下之大,难道竟还容不下他一个八岁的孩子么?

本就寡言少语的他变得更加沉默自闭。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和任何人交往。就连疼他疼得像心头肉一样的四娘,他也能不见就避而不见,只是躲在自己房间里,闭门看书,或是坐在后窗前,两眼漫无边际的看远处泉山上姹紫嫣红,手里无意识的把玩着胸口那颗弹壳吊坠,痴呆呆一坐就是半天。

张晓娇又心疼又着急,一夜之间,头上的灰发好像又增加了许多。

更可怕的是,噩梦又一次缠上了他。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成群结队的飞虫,那一根根刺向他的钢针,那一团团毁灭他爸爸妈妈的炽热灼烧的火焰,组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越吸越深,直至无尽的深渊。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痛苦的无法入睡。

秋收时节,正是鱼儿长膘催肥的关键时刻。张晓娇成天里里外外忙碌着,晚上还要和大刘在鱼塘值守,提防有人偷盗。连续几夜之后,张富贵被林一林折腾的精疲力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又把秋水、秋叶母女两个请了回来,在母女二人的精心照料下,林一林情况这才稍稍有点好转。

傍晚时分,林家湾村民广场上,和往常一样,一群小孩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打屁日野白。

说来也奇怪,随着资讯越来越发达,这世上最持久最永恒的话题,似乎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以外,只有两种极端才能在无尽的信息流中吸引人们的眼球:最好与最坏,最美与最丑,最富与最穷,最强与最弱,最聪明与最愚蠢…

很不幸的是,在林湾村,林一林好像占据了好多个“最”,并且几乎全都是后面的那一种:一年级年龄最大,身体最弱,成绩最差…等等。所以,虽然考试已经过去好些天,但林一林依旧是他们的热门话题,但凡聚在一起,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说到了林一林身上,并且可以从一个“最”说到另一个“最”,拉拉扯扯,总也说不完。

这不,林湾村村委会前广场上,老酒新瓶,古江又拿林一林开涮了。

“一林,一零,还他麻真是绝配。”古江幸灾乐祸道:“个把马怎么样,我叫他林憨巴、小苕溥没错吧?依我看,他还不如苕溥呢。”

石头、秋叶、芳芳三人听得刺耳,忍不住怒目相向。但经历过几次嘴仗和肉搏战后,他们总算明白,他们越是较真,古江偏偏会越加兴奋,并且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你,你…你全家都是苕!”石头嘴拙,“你”了几次,说出来的话却软弱无力。

古江一听,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道:“石头,你说这话真冇得意思。我全家都是苕?你眼瞎呀还是睁眼瞎啊?个把马没看见这次全校第一是谁?我姐,古漓!”

“吹牛皮,不过是年级第一,啷么在你嘴里就成了全校第一了?”石头不服气。

古江呵呵一笑,得意洋洋道:“你和林憨巴一样,也是个苕批,一个年级一套卷子,六年级第一也就是全校第一,个把马这都不懂,嘁。滚开,我不和你说,浪费我的口舌。”

石头气得干瞪眼。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代表林一林和石头跳出来应战的竟是秋叶,小姑娘两手叉腰,两只大眼睛忽闪着,柔柔弱弱的问道:

“古江哥哥,你为毛老是把你爸爸,你姐姐,挂在嘴上呀?你为毛总不提你自己呢?你自己这一次得了第几呀?是不是也是全校第一?”

“我…我…”轮到古江张口结舌,面对小姑娘舒缓而有力的诘问,他一时竟恼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什么呀你,”秋叶小嘴却不饶人:“我听学校老师说,在四年级,你这一次的成绩也是倒数,为毛还老要笑话我林哥哥?古江哥哥,你这次比赛的零分作文我也蛮喜欢的,让我妈抄了一遍,要不要我在这里给大家念一念?”

“要,要听!”

“哦嚯,古江的作文?还是零分?这个阔以听。”

“呵呵,古江作文零分,铁定入选本年度林湾村十大新闻!快念快念,等不及了!”

秋叶一爆猛料,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连林远志、徐卫兵等一帮高年级学生都饶有兴趣的围了过来,一个劲的要“奇文共赏”。

秋叶已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格子纸,作势要念。

“个把马小叶子,不许念!小心我揍你!”古江恼羞成怒,挥舞着拳头威胁道。

秋叶害怕的朝周边看了看,退后两步,躲到徐卫兵身后,顺手将手里拿着的稿子塞进徐卫兵口袋里。徐卫兵一愣,掏出稿子,看了一眼,脸上忍不住笑得直抽抽,见古江杀人似的目光朝他瞪来,眼珠子转了转,将手稿递给林远志,嘴里道:“大志你来念,我替你挡着他。”

林远志笑嘻嘻的接过稿子,“咳”清了一下嗓子,混不在意的高声朗读道:

“《18年后》。18年后,我28岁了。我娶了班上最漂亮的张英子,虽然她没有演电影《城南旧事》,但和电影里的英子长得一样漂亮……”

“噢!古江,尼玛好狡猾,平时老欺负张英,原来是故意的喔。”

“小流氓,屁大点就想娶张英了。呵呵呵”

“大志,我入你老姆妈,你要再念,我跟你翻脸!”古江怒不可遏,脸上罕见的泛起红晕。

徐卫兵笑眯眯道:“大志,念,他巴掌大个脸,和娃娃书差不多,一天翻两百页都冇得问题。”

林远志呵呵笑道:“那我继续哈。”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和英子带着我们一对可爱的儿女游览凤凰山…”

“我日,连娃都有了,还儿女成双呢,狗入的古江毛都没长出来就开始做美梦。”徐卫兵讥笑道。

林远志:“别打岔。突然从路边山洞里钻出来一个穿的破破烂烂、浑身恶臭的乞丐老太婆。天啦,她竟是我18年前的班主任老师。”

“轰”的一声,所有人先是一惊一愣,然后全都笑翻了。在整个林湾村小学,这种作文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古江才想的出来写得出来。这家伙,这是对他的班主任老师有多大的怨念啊,竟然诅咒她从一个令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变成一个四处讨米的乞丐。

古江拿手抹了把脸,两眼看天,故作云淡风轻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懒得再去阻拦,相反,心里还隐隐有一丝得意。自己的作文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被当做范文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呢。

嘿嘿,万众瞩目,哦不,数十人瞩目。这感脚,好像还阔以嘛。比起粗鄙野蛮的相骂打架时被人像看马戏似的围观,格调似乎高得多了。

“咳咳”林远志一边笑着,一边又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最后一句,是阅卷老师的评语,也很有趣。”

林远志别着嗓子,拿腔拿调念道:“这位参赛同学,凭你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仅能天天做梦娶英子,努把力,说不定还能娶到广寒宫里的七仙女呢,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冻死你?!”

“哈哈哈,”

“肯定冻不死,他那张脸皮,比城墙还厚。”

“笑死人了,狗入的古江,人小志气大哦。”

……

一些成年人闻声,以为又是娃们在扯皮打架,快步走过来,听清事情原委后,又让大志念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个乐不可支。村委会前像过节一般,人人回味评点着《18年后》以及评语里的金句,指点着古江,欢声笑语。

“呵呵,唩、唩、唩,抬头向天锅,白毛浮清水,赫掌拨汹波。”汪少甫像条小鱼,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兴奋的诗兴大发,一遍遍吟唱起《咏鹅》。

石头、秋叶、芳芳几个更是眉花眼笑心花怒放,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只觉得天远地阔,云卷云舒,五体康泰,身心通透,从未有过的畅快。

人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好像有点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一笑料带到各排各院,供全村人茶余饭后娱乐消食。

秋叶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嘴欢快道:“我们去林哥哥那里吧,我要给他念《18年后》,让他也高兴高兴。林哥哥都好几天没出门了。”

“个把马害老子在村里人面前丢完脸了就想走?门都没有。”

眼见围观的人一走,古江立刻满血复活,拦在石头秋叶芳芳跟前,怒目圆瞪。

秋叶依旧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委屈道:“古江哥哥,你不许我念你的作文,我也没念,其实里面一些字我都不认得呢。你啷么又怪我了呢?害你丢脸的又不是我。”

古江被她一下子给问得突住了,抠了抠脑壳,看向林远志和徐卫兵两人,责怪道:“大志,大兵,个把马你两个也太不仗义了,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当枪使。”

徐卫兵忙解释道:“古江兄弟,你还当真了?我们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说实在话,这要是叫我写,我还写不出这么幽默诙谐的作文呢。你说是吧,大志?”

“就是。”林远志接过话头:“个把马古江,都是自家兄弟,哪个跟脚深浅谁还不晓得。以你平时的水平,作文哪里会得零分,是吧?我们都晓得你一定是觉得蛮好玩蛮有趣才这么写的,所以也就当个玩笑罢了。哪晓得你心眼这么小,还真计较起来了。”

“个把马谁特么小心眼了?”古江像踩了他猫脚一样跳了起来,梗着脖子道:“我还真就是好玩才这么写的。好了,这个事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以后记得不要背后阴害人就行了。”说罢又转向石头几人:“个把马石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针对林一林啊?”

“你就是。”石头气不打一处来:“他哪招你惹你得罪你了?从第一天起你就故意给他起绰号,当面背后老是说他坏话。”

古江得意一笑道:“嘿嘿,你还真说对了,老子就是看不惯他、故意针对他了。”

石头浑身一凛,一股凶蛮之气顿时勃发:“哼,看不惯,那就打!”

古江笑嘻嘻道:“个把马石头,真不晓得你哪根筋拗住了。老子本来就没冤枉他。全村人都看到了,林一林就是个病齁子,小苕溥,憨巴。老子看不惯他的,是他自己也明晓得自己是个憨巴病齁子,却偏偏要整天装大尾巴羊子。”

石头情知再啷么解释古江也不会听进去,心里十分恼火和无奈,像看见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一样,厌烦的捂住耳朵,拉着秋叶、芳芳,离古江远远的。但古江那让人讨厌的声音依然不依不饶的传了过来。

“个把马一个小憨巴,真不晓得他天天假模假样在图书室里看什么书,还装模作样教苕溥认字。依我看,只怕是汪苕溥在教他林苕溥吧。嘎嘎嘎。”古江对最后面这句话犹觉得意,开心极了。

“哈哈哈,”徐卫兵也觉得这话很有趣,捧腹大笑。

“古江,啷么说都他麻是自家兄弟,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林远志笑眯眯道:“有句成语你没听说过吧,大器晚成。可能说的就是我一林兄弟这样的。等哪天他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了,看你还有没有脸见他。”

“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个巴马就他?”古江越发不屑的高声道:“你相不相信癞蛤蟆能飞上天?”接着憋着嗓子拉长音调道:“额是不信滴…”故意将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林远志、徐卫兵两个听得呵呵大笑。

古江愈发自得,完全开启了自问自答的个人表演模式:

“你相不相信汪苕溥、林苕溥能考上…京城那两个…最有名的大学?”

“北大、清华,”徐卫兵见古江说不上来,及时补充道。

“对,对,百大,呃,亲华。”古江连连点头,特意又拉长音调:“额还是不信滴…”

“古江!”忽然一声尖利的女声传来。古江和众人扭头一看,见是古漓站在东边第一排她家门口扯着嗓子大喊:“爸爸叫你。”

“啊?老爸回来啦?”古江立马像被针尖戳穿了气球似的,刚才那股精气神一下子泄了个干净,皱眉耷眼、塌肩缩背的向家里一路小跑。

“呵呵,”林远志望着他背影,发出一阵轻笑:“入你姆妈,刚才还牛逼哄哄的,古叔一个电话,就把他屎尿都赫出来了。”

徐卫兵不信:“古叔的电话?你怎么晓得古叔不是真的回来了?”

林远志仰了仰头,得意道:“中午古叔跟我爸打电话,他还在羊城呢,说是在考察别人的村办企业,学别个…什么…改字。他麻的,我们学生娃写错了字才要改,工厂啷么改字?哦,扯远了,古叔还说要去江浙一趟,哪里就能这么快回来?”

徐卫兵目光闪烁道:“羊城?大志,那你说古叔会不会见到我红兵哥和你姐啊?他俩不是也在羊城吗?”

林远志脸色骤然一变,不悦道:“不许再提你哥,碰到他老子非弄死他不可,狗入的,敢把老子姐姐偷拐走。”

徐卫兵嘴里小声嚅喏道:“你啷么老怪红兵哥呢?我姆妈说,是萍萍姐勾引他的。”

“放你姆妈的狗屁!”林远志志怒气冲冲骂道。

徐卫兵也急了:“你,你骂人。也放你姆妈的臭狗屁。老子亲眼看见的,你姐几次半夜时间偷偷摸摸跑到我屋里,和红兵哥挤在一个床上说悄悄话,天快亮时才走。”

“滚你麻的!”像被人揭了疮疤一样,林远志暴怒,挥起拳头砸向徐卫兵。徐卫兵拔腿就跑,边跑边叫道:“大志,你这是何苦呢,关我俩个屁事。等过两天他们抱着娃儿回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抱你麻个批!谁跟你是一家人!”林远志听到这话,怒不可遏,可跑着跑着,细一琢磨,觉得好像是这个理,遂慢慢停下来,不再追赶,垂头丧气的,像个塌(tia)尾巴阉鸡,怏怏的往家里走去。

谁也没有想到,听力极佳的林一林坐在一号院二楼窗前,手里摩挲着一张陈旧的相片,泪流满腮,将这一切对话尽收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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