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家庭上是林薇事业起飞, 瑞瑞考上高中，以及家里还清了欠款。
而在国家层面上，计划生育于这一年的下半年被定为基本国策，各街道多了个计划生育办公室, 隔三差五组织相关讲座, 轮番上门劝说已婚已育军嫂去上环。
过年期间林薇和宗绍都休息在家，计生办的人就上门了。
来人也是军嫂, 姓张，随军后被安排到了街道工作, 年底刚被调到计生办, 估计是想着通为军嫂, 更好做思想工作。
这话也没错。
计生办刚组织起来的时候还好，工作内容主要是宣传少生优生的好处, 定期安排讲座，顺便揽了发套子的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计生办的手段越来越严酷, 年底街道有人意外怀孕，夫妻工作受影响不算，女方还被逼着打了胎。
虽然政策下发在前，那人意外怀孕在后，但同街道的女人听闻这件事后，不免感同身受觉得齿冷。
一时间, 计生办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普通人畏惧公职人员，敢怒不敢言，但军嫂们不那么怕，性子软和的, 冷言冷语把人送走，性子直些的，看人上门根本不想搭理，直接大门一关，让他们爱哪去哪去。
计生办那些人在外头强势，进了部队家属院却不敢那么嚣张，吃了闭门羹也不敢闹，只能另外想办法完成工作，于是才有了张干事调职到计生办的事。
刚得知调职消息时，张嫂子也很郁闷，她在原来部门干得多好啊，工作清闲，也受人尊敬。结果给她安排这么个得罪人的活，气得当天饭都没怎么吃。
但工作调都调了，看领导那态度，想调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顶多借此跟领导谈条件，要求不掺和拉人打胎这种得罪人的活，只管讲座宣传，以及给军嫂们做思想工作，否则她工作没法展开。
计生办把她调过去，也主要是想让她做军嫂们的思想工作，至于打胎，家属院外的有别人去处理，家属院内的，他们也不敢让打，顶多上报让部队内部自行解决，便痛快答应下来。
虽然计生办讨人嫌，但街道办其他部门名声还是很不错的，张干事在街道办干了好几年，性格热情又和善，在家属院里人缘一直很好。
军嫂们能给计生办其他人闭门羹吃，但面对张干事这个熟人，她们却不好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林薇也一样，虽然知道张干事是为什么来，但还是把人请进了门。
进门后张干事笑道：“你们家收拾得真干净。”
“都是王阿姨的功劳。”林薇没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张干事知道王阿姨是他们家请的保姆，便笑着问：“王阿姨不在？”
“给她放假了，年初六回来上班。”
说话间，宗绍泡好了茶，提着茶壶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倒扣着的杯子，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水。
张干事连连道谢，端起茶抿了口道：“这茶叶不错。”
“你喝的惯就好。”林薇笑。
因为茶水比较烫，张干事试了下温度后没有再喝，捧着茶杯道：“我今天过来的原因，想必你们都猜到了。”
林薇的确猜到了，但她没说话，旁边宗绍倒是问了句：“什么事？”
“下半年上头不是出台新规定吗？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以前生了多少不管，但从规定出台时间起，家里有孩子的就不能再要孩子了。”
张干事从上面政策说起，再说到套子的使用，以前别说当着男人的面聊避孕，跟关系好的军嫂说起这事她都觉得害臊。但进了计生办没办法，再害臊都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慢慢的她也习惯了，都是工作嘛。
当然，张干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告诉林薇夫妻怎么使用套子，而是为了说明套子并不能完全达到避孕效果，最好的还是上环，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说完上环的好处，张干事又给夫妻俩举了几个例子，都是被她说服已经做完手术的军嫂，然后总结道：“你们放心，这就是个小手术，回来休息几天就好了，对身体没有危害。”
张干事把上环吹得天花乱坠，但林薇心里毫无波澜。
这年头的人很少有避孕意识，也不会去了解相关知识，所以张干事怎么说，家属院里好些军嫂就怎么信，才选择了上环。
但林薇生下贝贝后，就和宗绍达成了不再要孩子的共识，当时他们想的也是一劳永逸，所以他们刚开始更倾向于上环或者结扎。
只是上环就不用说了，非常伤女性身体，而且节育环在体内还有生锈的风险。结扎稍微强点，问题是当时军区医院不做这方面的手术，县医院倒是有，但有感染的例子。
于是一劳永逸这事被搁置下来，两人也减少了同房频率。直到后来舆论宽松了些，宗绍厚着脸皮从医院买套子，同房次数才渐渐上来。
这两年上面放松了这方面的管控，再加上计生办和妇联都会发，宗绍才放纵些。
如果上环真有张干事说的这么简单，他们这几年何必这么麻烦？
只是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因此林薇只是沉默地听着。
而张干事说完见他们夫妻没什么反应，顿了顿说：“现在上环的人少，你们心里可能还有顾虑，但没关系，你们可以在考虑考虑，趁着过年这段时间，林同志你也可以跟小段小刘她们多交流交流。”小段小刘都是最近动的手术。
林薇敷衍说好，起身送张干事出门。
出去后张干事却没有立刻立刻，站在门口对林薇说：“林同志，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早点做出决定，这不仅是为了方便我们的工作，更是为了你们自身考虑。你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万一哪天意外怀上，生和不生都是麻烦事，生吧，你们要面临的不仅是罚款，宗副团长还有你的工作都要出问题，不生吧打胎更伤身，你说是不是？”
林薇皱眉点头：“我知道了。”
张干事放下心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劝说，她积攒了不少经验，很清楚该怎么给军嫂们做思想工作。
其实说通像林薇这样的军嫂做手术还算容易，因为她们有儿有女，不愿意上环的主要原因是怕出问题，跟她们说明利害后，她们的态度就会软化。
难办的是那些只生了闺女没儿子的，虽然这几年宣传的是“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但重男轻女思想仍根深蒂固，想说通他们动手术可不容易。
从林薇家离开后，张干事又跑了好几家，都没立刻下定决心。
不过每人犹豫的程度有所不同，那些快被说服的，她打算趁年前多上门几次，争取放假前把事情定下来，年后直接手术。
像林薇这样只是有所迟疑的，则打算年后多上门几次，争取早日将人拿下。
在当时，张干事的确以为自己要多跑几趟宗家，才能说服林薇去做手术。结果年后她上门一问，林薇就立刻答应了，只是这做手术的人有点出乎意料。
张干事问：“让宗副团长结扎？这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林薇反问。
哪里不合适，张干事还真说不出来，本来计划生育政策出来后，上头规定的就是男女有一方结扎即可。
只是在推行过程中，让男人结扎比女人上环可难多了，理由也很多，说结扎伤身体，等同于阉割，有损男性尊严等等，最终女性上环人数远远高于男方结扎。
慢慢的，女性上环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计生办的工作人员上门时，也会重点劝说女性，至于男人能结扎这事，被人选择性遗忘了。
因此，得知宗绍要结扎，张干事第一反应就是不合适，可哪里不合适呢？她说不上来，最终只问：“这事你跟宗副团长商量过了吗？”
“商量过了。”
其实这件事是宗绍先提出来的。
随着政策缩紧，夫妻双方有一方结扎是必然趋势，他们现在不愿意，迟早也会被逼着配合工作。
因此年前张干事离开后，宗绍找军区医院的医生详细问了这方面的事。
计划生育推行好几年，这方面的手术也日渐成熟，长期而言，女性上环对身体可能还有危害，但男性结扎基本没什么影响。
再加上军区医院是大医院，手术安全性高，综合考虑，宗绍决定他来做手术。
刚得知宗绍的决定时，林薇心里有些迟疑，为此她特意去了趟医院，询问医生手术的事。而且为了防止宗绍跟人串通，她去的是其他医院，医生也是随机找的。
确定没问题，她才点头答应这件事。
事实上就算她反对也没什么用，宗绍做事雷厉风行，在告诉她这件事之前，他就已经预约好了手术并请了假。
因为猜到她会去医院确认，才瞒下了这件事，等她点头才老实交代。
宗绍不交代还好，一交代林薇就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早跟医生串通好了。
得知她的怀疑，宗绍哭笑不得：“我又不知道你会去哪个医院，挂哪个医生的号问这件事，我怎么跟人串通？”
林薇想想也是，却偏要故意说：“你跟人串通了也没事，就算真有后遗症，也顶多是不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宗绍闻言忍不住磨牙，恨不得立刻动完手术休养好，让林薇知道他的厉害。
因为刚开年宗绍比较忙，所以手术安排在了一周后。
得知手术都安排好了，张干事不再劝说：“那行，我回去给你们登记上。”
林薇应答说好，送张干事出门。
……
手术前的这一周，宗绍格外放纵，晚上总要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每次林薇竖起眉毛，他都很理直气壮地说：“说不定手术后我就不行了，以后想做都做不了，当然要趁现在捞够本。”
林薇：“……”也是很没有底线了。
手术那天林薇一大早就起了床，下厨做了顿丰盛的早餐。
自从家里请了保姆，林薇就没怎么下过厨，唔，过年除外。但手术这天不年不节，所以明明和贝贝起床后都很惊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薇没说话，让他们吃完赶紧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