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婆看姐姐和我不做声，无奈地摇头说，“你们也不会相信的。”
姐姐握着老阿婆的手，说，“我相信。你听说过牡丹坊的故事吗？”
“你是说那个顾公子一夜老死的事吗？”
“想必你妹妹都告诉过你了。”
“他应该也是被人陷害了。”老阿婆叹了口气说，“和我们当年一样，一夜老去，妹妹和我说的时候我还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事不止是发生在穷苦人家的孩子身上。”
姐姐摇头说，“他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夜老去，可是身体并没有随着外表而衰老，你们按照原有的时间轨迹走着，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老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变化的原因。但那顾公子是一夜从年轻老死的，更像是回到了原本的时间痕迹上。”
老阿婆问，“原本的时间痕迹？”
“你说你和妹妹被下了药，应该是人与人因为交易，而交换了时间。贫苦之人一夜衰老，富贵之人就能青春常驻。”
老阿婆眼角流下了眼泪，像是多年拘谨生活被人理解的心酸，“以前有人闯入，我们也诉说了这个故事，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一开始，我们给各路的大夫、道士、神婆下跪，祈求神明能有能力将我们恢复原样，可是却毫无办法。后来，我们只求有人能理解，能相信这个离奇但是真实的故事，但得到的却是避而远之，反而还觉得我们是妖怪。”
“你们祈求神明有什么用，也许正是神明将你们害成这样的。”
老阿婆被姐姐的话吓坏了，问，“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姐姐不回答，靠近青林蹲下来捋了捋他的头发，说，“我们该回去了，这位公子最近也被神明折腾得乱七八糟。我看着都心疼。”
我的腿脚已经恢复完全，果然人和妖本质还是有区别。老阿婆说，“那这酒的事，以后我就再多卖一份，你也替我多照顾妹妹。”
姐姐点点头说，“以后灵峰寺的和尚如若再来找你们麻烦，尽可以来找我。”
老阿婆说，“果然如妹妹嘴上说的，海棠阁都是善心的好姑娘。”
姐姐冷漠地说了句，“我不过和你一样，与灵峰寺的和尚们有仇罢了。”
姐姐和我将青林拖起来，和老阿婆告别说，“我们先走了。”
老阿婆看我们将这个昏迷的男人扛在两人的肩头，问，“要不我喊两个人过来帮你们？”
姐姐摇头说，“不用了。今天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就够了。”
老阿婆点点头。这种守护一辈子秘密的人，最大的能力即是替别人保守秘密。
出了这酒馆，这村庄比我们来时更热闹，似乎村庄里的老人们都出来了，三五成群，体会着隐居的快乐。他们的秘密，只有彼此才能体会，因此，也更加珍惜。
夜色正好，少了来时的恐惧和忐忑。姐姐转过头，对我说，“我一个人背他就可以了，你将他挪到我的背上。”
我照做，原以为姐姐法力高深，即便青林这位高个成年男人，她也四两拨千斤。可是当我松开的时候，还是感到姐姐重心不稳的颤抖。这似乎是从厎阳山回来后，她时常的病症。
姐姐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步子，我跟在身后，本来劝住，可是这么几百年，我又劝住过姐姐什么事呢？她现在这副与天界猪棚改头换面的模样，正是她的偏执和隐忍。
走了两步，青林突然说了声，“姑娘，看你还一身病时的孱弱，这一路千万小心，走得慢点。”
姐姐愣了下，停下脚步，转头看青林，原来还在梦中，不知这话说与谁听。在这四周黑暗阴森的棺材之地，他的脸像是落在地上的月亮，皎洁而平静。
姐姐说，“我可没生病。公子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可不敢再认错人了。之前我有一段误解的往事，所以后来知道了真相，此刻却不敢在姑娘面前开口。”
“那为何现在敢开口了？”
“我想我此刻在梦中，就胆大起来。是我的错误，耽误了两个人。”
这人的梦中之话确实有趣，姐姐宽慰他，“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等得久，反而更珍贵。那公子现在可有意中人没有？”
他先是摇摇头，后来又似乎犹豫起来说，“像是七岁那年，有人在我心中种了颗种子，多少年生根发芽，如今也枝繁叶茂，与我身体的经络，融为一体，竟分不清是日子滋养了这枝叶，还是这枝叶支撑了我的生命。”
我说，“这人文邹邹的，连一番相思，都说得跟做农活似的。”
姐姐说，“不说一个字的情，却全部说尽了。”
青林在背上嘀咕，又是梦话，“为何又是这样？“
姐姐脸上一丝不安，“怎么样？”
“那一日从崆峒山回灵峰寺，也是姑娘一路抱着我。虽然我睡着了，可是却记得这气息，与那石洞里遗留的味道如出一辙，多少年，我都在寻找这个味道，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这话让姐姐舒坦，她问，“想起来什么？”
“这味道就是七岁那年见面的味道。那一日姑娘说自己病了，不知道这么多年，姑娘的病好了没有。倒是我，断断续续，这身体似乎就没有真正利索过。”
“我在。这病慢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