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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玖长夜黑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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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往事云烟过眼,黑星长夜惊闻密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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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被一块荷花一品酥触动心中隐痛的张景年在刺客导师写下的死伤人数前懊悔不已,就在此时,屋子里却响起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赵甫成的声音。景年随即发现了一个形似甫成的影子,并被“影子”引导着进入一场离奇的梦境。待到梦醒之时,压抑已久的景年终于在吃下一口点心的同时落下泪来,将心中积压的情绪发泄一空。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屋外,一位金发碧眼的妇人缓缓走来,轻声呼唤起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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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哭声渐隐,一团黑影渐渐升起来,从模糊变得清晰。

她贴得离门更近了些,把手覆在门上。

母与子的心跳渐渐接近,呼应着血脉间的共鸣。

里面的孩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娘,你来了?”

金发妇人抹去愁容,柔声呼唤:“呼格勒,别怕,阿妈想陪你说说话。”

景年自屋内覆上娘亲在门上的手掌,鼻子一酸。

“娘,对不起……”

“好孩子,不要害怕。即使不能相见,阿妈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没事的阿娘,我没有害怕……天还未转暖,阿娘身体不好,还是快回屋歇息吧。”

少年的声音隔着门,闷闷的。

“如果听不见呼格勒睡着的呼吸声,阿妈又怎能安心休息呢。”母亲凝视着孩子的身影,手掌心的暖意透过窗纸固执地传进来,“好孩子,呼格勒,阿妈的好孩子。如果心里难过,就对阿妈说出来吧,不要害怕,阿妈永远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阿娘……”景年把额头抵在被紧紧锁住的门上,令自己的影子穿过薄薄的窗纸与严密的门缝,投入母亲的怀抱,“孩儿好后悔……好想回到从前……回到不曾与爹娘哥哥离散的时候……阿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过我了……”

门外一时无声,孤零零的黑影倒映在那双撇起的眉眼中。

母亲伸出双手,仔仔细细地描摹着门上晃动的影子,好像那黑影拥有实体,抚摸着它,便能抚摸到儿子的脑袋似的。

“鹰一旦飞向长天,就再也不会回到母亲的羽翼之下。”她轻轻开口,“呼格勒,我像鹰一样勇敢的孩子啊,你可以哭泣,但不要怀念阿妈的庇护……我的怀抱,只会让你变得软弱。”她将额头慢慢贴在门上,闭着眼睛,感受着门内那颗心脏的跳动,“呼格勒,坚强是眼泪的意义,你会在哭泣之后,重新成为一只雄鹰吗?”

景年抿唇,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我会的,阿娘,我不会就这般沉沦下去。还有很多人等着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声音渐扬一分,“阿娘放心,待今夜过去,孩儿便再也不会哭了。现下已经很晚了罢,在他们旁边说话总是不太方便。阿娘快回去歇息,待明日从学舍回来,孩儿再陪您说话……”

“别担心,这里没有人。”母亲的声音如月色般宁静,似乎并不担忧有人会来打扰这场会面,“呼格勒,阿妈不会阻止你哭泣,但在哭泣之后,要得到比眼泪更有意义的东西。”

“是……”他低声答,又疑惑道,“等等——外面没有人么?”

“今夜没有。”

门外只有金发女人一个人沐浴着月光。

景年立即用力推门,却只见门缝紧闭,便知仍然是锁着的。再一探缝隙宽窄,也没余地能从内撬锁,不禁气恼道:“啧!链子锁个严严实实,人却不在此处,也不怕被大哥责罚……真是好大的胆子!”

“阿勒青出了城,他不会知道的。”母亲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呼格勒,小声一些……他们吃掉的分量并不多。”

“甚么吃掉的分量?”

少年推门的手停住,咀嚼起来,想到小僮送来茶盘时眉飞色舞说的话,又回头看了看地上还未收拾的糕点,狐疑道:“——那些点心?”

门外没有否认。

“阿娘竟对点心做了手脚?”门内低呼一声,“大哥不许阿娘私下探视孩儿,阿娘不怕把他惹恼么?”

“你的哥哥从不会对父亲与母亲发怒,呼格勒。”

景年安了安心,仍旧诧异非常。只道是娘亲一向淑慧娴雅,给人在点心里下药一事实在不像她之所为。可门外确乎没有杂音,那些值守的家仆,莫非真被阿娘的点心药翻过去了?

“在他们睡着后,阿妈只在阿勒青屋中看到了呼格勒的袖剑,却没有找到他藏起来的钥匙……”母亲打破两人间短暂的沉默,声音略带歉意,“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无法放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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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剑?

这词自娘亲口中说来却不曾生涩,仿佛对袖剑之名极为熟悉……可正月初五那夜,阿娘明明说过自己不是刺客,又怎会得知唯有刺客会使用的兵器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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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亢奋,仿佛突然间找到了他与这个词、与它所代表的身份之间的共鸣。而在这共鸣之余,又有一股更深的疑惑盘亘在脑际,混合在兴奋之中,难以消散。

“没关系,能如今夜这般陪阿娘多说一会话,孩儿已经知足了。只是孩儿尚有一事不甚明了……”

他抓住颈上一直佩着的鸟喙挂坠,锈铜已在他连续三月的盘玩中变得稍显油润,此刻正在边缘反射着身后跃动的烛光,一如他难以平静的心。

三个月前,这挂坠自母亲手中递来之时,他只往伯父身上的刺客导师玉坠上寻思,今夜却头一回疑心起阿娘的身份来——寻常人家,怎么会得人赠予刺客导师身上才有的东西?

“阿娘既早已知晓孩儿刺客身份,便没甚么可藏着掖着的了。三个月前,阿娘曾将一枚古旧挂坠赠予孩儿,却又不肯讲明来源……这形状孩儿只在刺客身上见过几回,它究竟是什么来头?此外,阿娘又如何得知孩儿刺客身份……”他握紧挂坠,“眼下机会难得,还请阿娘讲给孩儿听。”

母亲没有拒绝,她正为此而来。

“正如之前对你所说,那枚信物,是一名老人——一位刺客留给我的遗物。”她开口道,“他要我保存它、传承它,如果找不到他的后代,就把它留给自己的后代,它会保护我们的家族。”

“这老刺客是甚么人?怎的会与阿娘有所交集……阿娘当真不是刺客?”

“不,阿妈并不是。”她的语气逐渐褪去方才的轻柔,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但我们的血脉,与刺客紧密相连。”

景年不禁留神起来,娘亲从未在阿爹和大哥面前有过这样严肃的语气。

“血脉?血脉是甚么意思?与刺客又有何干系?”

他虽在问,心中倒隐约浮现出个念头,却又总觉得颇为荒唐。

母亲低下头,右手慢慢抬起,轻轻放在心口处。

“血脉相连,生生不息,这是属于刺客的传承。”

“孩儿却越来越听不懂了……”景年瞧不见娘亲的动作,只顾急切道,“这血脉和传承究竟是甚么说法,我们同刺客又是甚么关系——阿娘莫要打哑谜了!”

“呼格勒,不要着急。自从你回到阿妈身边,阿妈一直在等待着可以告诉你的机会。现在,阿妈见证了你的勇敢,听到了你的心声,这些秘密,终于可以讲给你听了。”

“我却不知阿娘一直在考验孩儿!”他谨慎道,“到底是甚么秘密,才教阿娘这般不肯轻易说出口?”

母亲沉默下来,酝酿着老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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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要从十几年前开始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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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呼格勒牙斯·巴克图礼出生在混居部族所在的喀斯兰大草原上。

那一年,这片草原沉默着吞噬了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将他留下的只言片语蕴藏进一枚锃亮的铜鹰喙挂坠,永远地遗留在了他所托付的“同类”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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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苍苍,地之北方;

茂原千里,野啸无疆。

君不见冬寒里:

长夜疾风卷地草,月迷星黑摧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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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绍圣五年(公元1098年),北方边境线之北,契丹边境以西,喀斯兰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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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寒风如铁,席卷草原的猛兽呜咽般的风声漫天遍野,摄人心魄。

巴克图礼家的毡房早已被塔娜与丈夫阿承提前铺好了新的兽皮与毯子,沾了水的毯子一冻,立马变得结实万分,为各个屋子牢牢抵御着草原上的劲风。

在肆虐的风声里,塔娜听到了一丝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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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另一间毡房中,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抓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的胳膊,盯着他深棕的鬈发与棕色的双眸,用力摇晃。

“……你在看我……你用了你的眼睛!小子,你是不是刺客?!告诉我,你是不是刺客!”

阿勒青被他的咆哮吓得不轻。他才奉阿爸之命过来照料此前收留的伤员,这老头便像要吃人般向他扑了过来。

男孩被面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得恼了,挣扎几下便将他猛推开去。然而才把胳膊抽出来,身后闷闷的呼啸风声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一股冷风席卷而入,吹得他将脖颈缩了缩。

面前的老人抬起头,看向他身后掀开的毯子。

“放开我的孩子!”

一听熟悉的女声,阿勒青立即扭头拦她:“阿妈,别害怕!这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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