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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拾贰剑骨惊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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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行客剑骨敢惊蛰,众好汉同心闯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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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持续不安的景年决定潜回刺客据点,却发觉苗秀才并不在据点内。在鹰眼的帮助下,景年找到了苗秀才与几名刺客的踪迹,并一路尾随窃听,跟着几人到了城北偏僻之处,继而惊悉此前种种秘闻,又得知苗主事为避战保兵,意欲以他要挟伯父李祯让出导师之位。感到危险的景年想要及时撤离,却不料被苗秀才布置的黑衣人埋伏在半路,二人因此开始正面对峙。奈何话不投机,苗秀才见事已暴露,竟杀心顿起,景年不得已,即将同百倍之众的刺客同袍展开一场胜负分明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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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昌府城外,梁山义军议事大帐。

时至四更后,天上云层渐厚,遮蔽月光。

景兄弟已无音讯二日之久,这二日间,东昌府守将张清目睹众人行事,加之被俘受困,又有几位哥哥苦言相劝,已是定了心,同意与众人一道落草梁山。众好汉见此事已解,也不避嫌,拉他一同商议景年之事,言谈间已不愿再等,意欲攻入城内,救人出来。

谈至攻城,众好汉虽摩拳擦掌,但想及城内埋伏,便有好汉动起脑筋,要拿火炮轰击城墙,震慑杀手,待城内大乱之时趁机破开城门,闯入城中,将景兄弟带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却听张清忽然叫道:“不可!”

燕青问他:“为何不可?”

张清神色紧张:“若轰了城墙,只怕东昌府顷刻便会化作火海,我这城里还有无数百姓,若火烧城池,死伤难计啊……”

“你莫不是糊涂了!”阮小七在一旁接口,“从前也轰过你们,也没见东昌府变成甚么火海,你怕甚么?”

“不错,”张清无奈道,“原先你们攻打过来,我军见城墙有阙,一时土石不足,便用军师之计,以墨浸厚纸,连夜覆于城墙,遮挡破损,以一夜整顿吓唬诸位兄弟,待土石运来了,再加紧修补……是以原先轰击倒没甚么大事,眼下再打,就要将城给点着了……”

“啊?”众人一惊,继而叫道,“还以为有甚么鬼神坐镇,原来不过是纸!”

这下子,好汉们纷纷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通,谁也没想到竟被个甚么鸟军师拿纸骗得团团转。

倒是燕青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站着,悄悄摸了摸带疤的后背,也忽然明白过来:难怪看似平整的城墙能将人划出这么一片疤,原来骑马那厮劲儿忒大,将他撞透了厚纸,才被里头没修补的土块石头给伤成了那般模样。

一事想通,他只觉得无端有些好笑,但见众人一时都笑骂起城墙这事,便清清嗓子,接过张清的话来:“那便只以火炮轰击城门,不动墙体,这样总行了罢?”

张清点点头:“这样可以。”

燕青便指着几个炮手道:“快去将船上火炮擦得干净些,待时机成熟,便救咱们兄弟去。”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不知哪里忽然红光一闪,夜空中响起一声沉顿的“噼啪”声。外头一直望着风的哥儿骤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闯入议事帐篷,叫道:“哥哥们!有、有动静了!是信号弹——年哥放了信号弹!”

燕青立即起身,几步迈出帐子,望着那朵朱红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在逐渐堆积的云层间擦出一道晦暗的红光,便随即黯淡下去,消失无影。

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他眼睁睁地看着烟火消失无踪,回头向跟出来的众人:“不好!景年有危险!”

阮小七挤到人群最前面,和张清一起望着空中残留的一道灰痕:“在城北!”继而回过头去,振臂一呼,“兄弟们,时机已到!速速上船上马,拿上家伙,咱们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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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剑躲过,景年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退开几步,又提着长剑杀进黑衣人群,奋力还击。

比起火花北寨的喽啰,这帮师出同门的黑衣人不知难对付了多少,若不是比他们多出一把长剑能用,仅凭刺客技艺实在难分伯仲。只是眼下虽能用剑小胜一筹,让那些寒光凛凛的袖剑无法近身,但白日里在火花寨消耗了巨大精力,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在身上割出伤口,一如方才只是放了枚信号弹出去,左臂便已是血淋淋了。

这帮黑衣人同以前的敌手截然不同,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刺杀本领,也知晓刺客的要害在哪里。而看他们攻势,景年心里清楚,这帮人是想废掉他的腿脚与左臂——刺客是靠手脚行走江湖的行当,伤了四肢,便几无脱逃之力,自然只得束手就擒了。

但这些,还并不足以让他这出生入死惯了的感到畏惧。

令他感到可怖的是,他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

一招一式,你死我活,同门相残起来竟比仇敌更加眼红……他的刺客兄弟会,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甘、不解、不明白,他挥霍着身体里残留的那些力气,一次次地将黑影格挡开去,在袖剑就要划破喉咙之前,将剑刺入同袍身体;又在血花飞出之时转过身去,望着那些忠心耿耿的同袍兄弟,一次次举起长剑,以他们的死,换来一瞬的生。

苗秀才还在呼喝,已渐渐沉寂下来的东昌府上空激荡着剑刃相击的脆响。

信号弹已完全燃尽,他不知道梁山兄弟们是不是已退兵离去,只晓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随着伤口不断增多而渐渐流失。

没有声音,听不见援兵的声音。

没有帮手,这里不会天降神兵,像辛子骏屠寨一样将他救出重围。

血越流越多,染红他前襟后摆。

力气减少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有些超出他的预想。

他的剑震得发热,一道血余温未褪,已在另一人胸中上了新浆。

可他感受不到快意,纵使他的剑饮得酣畅淋漓。

他只觉得身子愈发疲惫,好似已经许久未睡,可一道道袖剑擦出的火花逼着他一次又一次从已干竭的骨骼中挤出气力,仿佛只要他的剑停下,他就将迎来永眠。

这场厮杀何时能停止?

他不想再对着刺客下杀手了——他也快要没有力气了……

景年右臂几近脱力,他才将剑停下歇了口气,便被一柄偷袭的袖剑刺入后腰。

“他快不行了!”苗秀才指着他,“都愣甚么,快给我上!他只一个人,还能打得过你们不成!给我上!”

疼痛,已渐渐感受不到了。

后腰的伤有没有刺中要害,于他而言,也不得而知。

但见苗秀才眼神狠厉地站在那里,靠着不愿投降的一口气,景年将牙咬得几乎碎裂,硬是重新抬起沉重的臂膊,挥舞起千钧重的剑刃,勉强应付。

可一剑一剑打下去,气力已逼近极限,眼看着一下比一下吃力,每还击一次,换来的是更多条伤痕。

白袍刺客大概原本还想提剑刺砍几招,随着脱力加剧,变得只能举剑格挡,不出几招便被人打得落了下风,再怎么突破,也挡不住刺客见机而上,黑鸦般将他团团包围……

利刃刺进身体,血流满地。

被压制的人,连痛呼也没再发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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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就这点本事,可笑,可笑……”

苗秀才阴笑两声,望着已完全分出胜负的战局,忽而畅快至极,大笑道:“张景年,自己睁眼看看罢!没了我那师妹,你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导师的亲戚,不过只有这点本事!就一个人还想打得过我这帮兄弟?说甚么痴心妄想,我看你才是痴心妄想!哈哈哈哈……”

哗啦一声,房顶上的黑衣人忽然散开几条缝隙。

苗秀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见那年轻人满身是血地站着,一手持剑,不跪不倒,死死撑着身子;一手亮着袖剑,任由剑槽滴下鲜血,便那样摇摇晃晃地定在屋顶。

他在盯着自己看,用一双鹰似的眼。

他要倔强地开口,喉中咔咔地咳着带血的痰。

“——苗秀才!”

一声喊出口,一口血跟着喷溅出来,淋在嘴唇下巴上。

“我今日……可以死在你手里,但即使我死了,也轮不到你来染指刺客大业……”

他咳得激烈,那喷着血却仍瞪着眼睛嘶吼的模样,教周围的黑衣人一时都停了下来,注目瞧他。

“刺客……本就不得好死……我眼见着我的至亲兄弟……死在禁卫军箭下,便知我也终有一日,会比他死得更惨烈几分……”张景年撑着剑,擦去嘴边的血,脊背微微颤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瞪着碧蓝的双目,环视四周,费力道,“可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他又猛咳了几声,咳得眼泪险些迸出,“——苗秀才!你可知兄弟会数百年来几无内乱,刺客之辈,争先赴死、以身殉道者不计其数,何曾出过你这般罔顾是非、心狠手辣的狗东西!今日你可以杀我,明日便敢杀其他兄弟!后日、大后日呢?你杀得了我一个,你杀不尽我身后无数卫道之人!纵使我死了,还有下一个张景年出来拦你;下一个张景年死了,还有下下个!今日我便是死得渣滓也不剩下,也绝不会教你这小人得逞!”

“哈哈哈哈哈……苟延残喘之徒,焉敢与我狺狺狂吠!”苗秀才听也不听,仰头大笑,继而挥挥手,高声道,“还愣着做甚!都给我上!干了这一票,哥哥带你们去东京飞黄腾达!动手!”

黑影蠢蠢欲动,攻势如潮。

景年强起还击,胸口如被人撕裂般疼痛,疼得令他心悸。

——他会在谁的袖剑底下死去?

——他会倒在哪里?

就在寒光纷纷闪烁之时,那从不离身的鹰喙挂坠不知不觉中已变得滚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烫得他便是已脱力仍不得不一把隔着衣裳抓住它来,继而听得高空中一声突兀的幻觉般的鹰唳,躯体已借着这股力气擎山般举起长剑。

他便拼尽全力,嘶吼着迎向前方,却只见面前火花一闪,紧接着耳边响起砰的一声脆响——

当啷——

景年的剑,断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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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卷刃的长冰破月剑,自剑腰起断成两半,剑根与剑柄还在他手里,余下的剑尖躺在他脚下,竟也已断作两截。

年轻人呆呆地望着手中残余的剑身,他不明白,陪伴他两三年的心爱的剑,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断裂……

这不是,置他于死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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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秀才大喜过望,叫道:“天助我也!还等甚么,快上!快上!”

景年的剑身被谁人一脚踢得脱手,他与残剑一同滚落在屋顶上,翻滚着堪堪停在房檐边缘。

倒地的一瞬,他下意识地拿胳膊护住头颅,将脑袋抱在臂弯之中。

在刺客面前,目标一旦倒地,就将被袖剑从后脑送下黄泉。

他要死了,要食言了。

他对不住阿娘,对不住伯父……

对不住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大哥……

对不住的人,好多好多。

在迎接死亡之前,他甚至忽然想起千里之遥的汴梁,他还辜负着羸弱的知己,欠他一场虹桥看雪……

也许当真是要亏欠下来了。

不过这样一来,大概……终于可以和师兄见面了……

·

白袍的刺客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剑刃,并没有穿透他的脖颈。

在闭上眼的那一刹那,景年“眼前”忽然亮起一双莹白的小点,好似远处有甚么人提着两盏星灯由远及近,渐渐地,越走越近,他才“看”出这是两颗浮游着的光点。

光点近至面前,停顿一瞬,旋即左右分开,像飘向脑后似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手背被甚么人踢过来的剑柄碰了一下,睁开眼,便下意识地握住了近在眼前的残剑。随即那剑身倒流回一股微弱的气劲,虽不算太大,但足以支撑他抬起身子,甚至重新站起……

景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被人上了身般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他感到伤口摩擦作痛,但身子无法停下。他好像为人操纵着,又更像是自己在毫无意识地行动,握着那把残剑,向左一劈。那断剑带起一股剑风,剑意所过之处,黑衣刺客们虽未受伤,但却如受人阻隔般被打乱了阵型,横七竖八地散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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