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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叁棋逢对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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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甚么好办法?”郑柘看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从前只有石英杰他们几个,我们尚能应付一二;如今四十多人,你又要怎么分辨、怎么除去?”

他没有回答,也确乎无法立即想出办法来。

郑柘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将斗笠戴上,预备要走。

“算了,你回去想想,我也再想想。还有一件事,过了今夜,恐怕你们要放火烧了牡丹楼的消息就能传到吕仲圣耳朵里。此人与唐妤暗暗不合,若知晓此事,定会怕被唐妤抢功,并不上报。但只怕明日起,全城便会严管煤炭柴火等物,你们若要行动,便趁今夜火速置备好引火物品。若耽搁,便做不成了。”

“知道了。”

“还有,牡丹楼曾是防火台,楼阴有一口老井,井水直通汴河。你们要真去烧牡丹楼,便提前布好人在井水处等着,一旦烧到四周,便抓紧扑灭,不然沿着楼顶一趟下去……烧到最头上的那一个,便是皇宫。”

景年不再回答,只看着他重新戴上面巾,仅余的一双眼在自己身上扫了又扫,才转向其他地方。

“行了,爷爷走了。”他说,“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珍重。还有,记得处处留神,这一回再给人捉了,就没人能救你了。”

树影晃动,梭梭声起,黑衣无踪。

·

又一夜无眠。到清晨,东京南郊。

树木掩映间,临水的别院里竹声簌簌,曲径迂回,绕过影壁,满架画纸背后,画师藏在层叠山水花鸟之间,一茶一桌,独自对弈。

听闻来人脚步,画师抬头,惊喜道:“景年兄弟!怎么今日有空来这里?”

继而不待他说话,便起身将他连拉带拽地拽到院子里,将棋盘拂乱收起,兴致勃勃,“没想到你会来,真是来得巧!我正愁没有人一块研究研究棋艺,才将你这知己在心中想了一想,你就来了。”

景年被强着拉到棋桌前,慌然推阻:“甫成兄,我今日是来……”

“哎!来了就得陪我下会棋,要不然,我可没兴致听你说什么凡尘俗世恩怨情仇。”甫成不依不饶,将一碗黑子递过去。

景年本就心烦,又自知会多少本事,因再推脱:“还是罢了,甫成兄不愿听,我便不讲。如此实在是强人所难。”

赵甫成便笑他:“哪里就强人所难了?景年兄弟这般的出身,君子六艺岂能不会?——梁上君子也是君子嘛!”

看他还是闷头闷脑的,便笑叹道:“好啦,若是不愿开局,你便执白子。景年兄弟,既来之则安之,你就下吧,有什么苦恼,尽管在棋局里讲给我听。”

那年轻人才勉强地接过白子,捧在手里,像捧一碗粥:“我不懂棋艺,不会手谈,恐怕没法讲给甫成兄听。”

甫成拂衣而坐,将茶水各斟一杯:“不懂才好,不懂棋,才招招见心。”

·

语明规矩,二人对弈。

·

赵甫成执黑子,张景年执白子,三百六十一点星阵陈列,黑子先发制人,落在方圆一角。

白子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甫成不语,黑子愈发密集,白子紧咬不放,黑白扭转纠缠,如同黑龙盘踞、白龙阻截,二子互相落吃,如同双龙斗法。俄尔黑子嫌缠斗不休,忽然飞占方圆对角一点,旋即白子方寸凌乱,分身而去,意图围追堵截。不料黑子并不恋战,竟又飞出抢占白后一点,大有后方突袭之势,白子左支右绌,一面强撑活气,以免被黑龙两面夹击;一面疲乏追赶,试图将落单黑子吞吃入腹。

久而久之,棋盘上战局遍布,原本将黑龙追赶撕咬的白龙身躯被拆得零落散乱,白子被黑子紧紧围困,虽保住几口活气,却已是狼狈逼仄,进退两难。

看着眼前苟延残喘的局势,景年叹了口气,将白子丢回碗中:“我认输了。”

甫成依然没有说话,只盯着眼前黑子一片大胜的棋局,思索许久,忽然笑道:“你认输得好早,若是再下两步,只怕认输的就是我了。”

“为何?”景年不解,反而叫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思,“甫成兄莫要安慰我,这棋盘上,白子已被黑子打得溃不成军,两步之内,如何逆风翻盘?”

甫成将白子拿过来,又将棋阵看了两遍,突然将一枚白子直刺黑子腹地,凝神道:“你瞧这里。”

“这里有什么奥妙?”景年凑过去看,只见那白子周围俱是层层黑棋,深入腹地的白子孤零零难以成军,只要周遭落下两颗黑子堵住仅有的两口活气,便会被吞吃而去。因纳闷道,“落在这里,你再下两个子儿,我就又输了。”

甫成摇摇头:“区区一颗白子,便要我花两步吃去,不值得。”

说罢,将一枚黑子落在白龙残躯附近,意图继续堵住气眼。

“你要吃我剩下这一大片白棋?”

甫成又拿起一枚白子,踌躇片刻,下在了黑龙残躯间一处难以察觉的断连点。

“这是……”景年顺着白棋看过去,忽然一惊,“这白子竟然与左右两片残阵连了起来?白棋活了!”

这一下,即将被黑龙包围的白龙残躯忽然凭空多出三个活眼,黑子飞来堵截,却下一步慢三步,如何也赶不上白子重新连接左右两翼的阵势。甫成便双手各执一子,黑白继续对弈,直至最后一子落下,白子已占尽黑子内外几处生路,原先形势大好的黑子反倒仅有一条通路能走,可在白子的一路追赶之下,黑龙头撞上棋盘外线最后一点,再无路可退。

“一点孤星,不成气候;放其燎原,满盘皆输。”

甫成喃喃自语,停下落子的手,将棋局看了又看,又摇摇头,将被击杀的黑子一枚一枚地捡起来放回碗中。

棋盘之上,黑龙的躯体被清除殆尽,满盘的白与零乱的黑之间,那舍身直取敌军腹地的一点屡面险境,却安然无恙地现身在重重白子的拱卫之间。

景年痴痴地看着那枚白棋:“好个甫成兄,你竟能下得这样一手神棋……”

“非也非也,这好棋只有你能下得出来。”甫成玄妙一笑,“前半局里,你看似慌乱,实则早有布局之心,我将你每一招记在心中,便猜到你下一步会如何走。谁知你这厮,下到一半就要认输,我只好替你将下半局棋默写出来,再去应对。只是可惜,我应付了这么久,直到最后才发现,只要没能挡住那颗孤军深入的飞星,后面不论如何补救,都是无用功。”

景年若有所思。

“好啦,这局下得有意思,虽如狂风骤雨似的,可远比那些文来雅去的人下得有意思多了。”甫成收了棋局,拍了拍年轻人肩膀,“景年兄弟,我看你棋中心思太多,不如咱们借着河风去堤上吃几盅酒,借酒消愁,如何?”

那厮望向河边,却并不起身。

“唔……你要不愿出去,那便在我这竹林小院儿里歇歇脚。”甫成也不强邀,钻回屋中拿了两只天青的莲花盏,又取了半坛果酒,“尝尝这个,昨夜我自己吃了一些,现下天热,不好贮藏,不如与你分着吃了。”

景年接过酒坛子,晃了晃,给两人杯中斟酒。一阵奇香扑鼻而来,他嗅了两嗅:“这是什么味道?”

甫成开怀道:“这是闽地的奇花,名作茉莉,香得很,一花开去,百花无香。我藏了五六盆好株悉心栽培,现下开了大把大把的花,便晒干了,封在坛中,熏过七七四十九天,往坛子装入果子酒,才能闻到这样郁烈的花果香。”

景年不由感慨道:“不愧是甫成兄,我吃了许多酒,都不及这一盅。”

赵甫成得了夸奖,自然高兴,又拿了几样茶叶做的干点与他下酒。又坐定下来,同他道:“景年兄弟,今日你来找我,可是为找什么人而来?”

景年一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你怎么知道?”

甫成笑道:“今早你神色匆匆而来,脚上泥巴还未干,站也站不住,一双眼满是血丝,我便猜你定是在外头跑动了一宿。方才对弈时,我稍一飞子,你就如同猛虎扑食紧追不放,生怕那棋子儿长翅膀飞了似的,观棋知心,我猜你心中一直慌着要找个什么人,生怕这人在眼皮底下跑了,是不是?”

“是,我是在找一个人。”景年与他没有二话,老实承认,“昨夜,我从城南找到城北,又从城东跑到城西,却哪里都找不到。我心中难安,又不想回据点去……便找到你这里来了。”

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探问:“甫成兄……你既如此神通,能从棋局中猜出我心中所想……可还能猜到此人身在何处么?”

“嗯?我哪里有什么神通?我是画画儿的,又不是算命的。”甫成被这话逗得发笑,看他沮丧,又宽慰道,“不过,我虽不知你要找的人是谁,却知道世间一个玄妙的道理——顺其自然。命运无常,若是有缘,你要找的人自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且顺其自然罢。”

“有缘也好,无缘也罢,我只盼着她平安无事。”景年长叹一声,“近日兄弟会不太平,从洛阳回来起,我几乎没有一日能安生休息。甫成兄,今日能在你这桃花源里对弈吃酒,已是我不敢多想的奢望。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抛去这些烦恼,避世隐居,清清净净,像你一般自由自在……”

“景年兄弟,”赵甫成截住他的话尾,“若是大事在前,切记心无杂念。”

年轻人收声,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二人一时无话,只举盏,望着汴河饮风。

·

良久后,甫成微醺。

“景年兄弟,方才我没有教你不痛快吧?”

“怎么会。”刺客与他碰杯。

“那就好……”甫成摩挲着棋盘,“方才对弈,我见你棋中隐隐藏着杀意,与你我第一次初识时你在画中显露的心境截然不同。在洛阳那几日,你说白一苛被杀,我便猜你回来后定要去找什么人报仇……有这样的杀意在,便不能向往明月清风。”他看向刺客,眼中满是担忧,“景年兄弟,我是一介文人,不懂得江湖恩怨,却会怕你心中那一口气撑不到底……人要靠这口气撑着才能活,你的气散了,便会像白棋一般被人杀个七零八落,红尘纷扰也好,与世无争也罢,便都与你无关了。”

“我明白,方才是我一时脑热。”景年将酒饮下,郑重道,“甫成兄,你说得对,人要活下去,便少不得要憋着一口气……过几日后,我就要赴一场鸿门宴,但愿这口气能让我逢凶化吉。”

酒水见底,二人起身,景年就要辞别。

“既然如此,便将这个拿去。”甫成从棋碗里摸出一枚珠圆玉润的白子,递给景年,“这棋子,本是棋圣刘仲甫所用,后来给了官家,官家赏了我,是大宋无二的好东西。今日你既用的白子,便将这个拿去,但愿险象环生之时,这白子能助你如今日一般,后发制人,逢凶化吉。”

景年接过白子,珍重地揣进胸前衣襟:“多谢,待我平安回来时,这枚白子,我会亲自还给你。”

甫成点头,送客出门。

·

——时为政和七年五月二十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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