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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碎剥寒叶闲敲户(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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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清幽,又剩下青羽跟谢扶苏两个人,相依相随着回家了。从前种种事情,都像一个乱梦,梦怎么样都能做完,只有他们两个一块儿回去,这好像永远不会变。青羽小声叫:

“先生!”

“嗯?”

“真对不起,秦少爷说他们家里要找我麻烦,叫我躲一躲,后来我又送他离开,不知怎么的越走越远,闹出这么多麻烦来。”

“没事。”

“豆子剥出来放那里,不知有没有干掉呢。如果放汤不新鲜的话,我们煮笋干豆子好不好?”

“好。”

谢扶苏的回答,怎么总是这么干巴巴的啊?青羽叹口气:先生果然生气了吧?“对不起!”

“嗯?”

“先生要骂我,就请骂出来吧!不要再这个样子。”青羽眼里噙着泪水。

谢扶苏终于多说了几个字:“你怎么了?我没有要骂你啊。”

“可是先生这个样子,不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吗?”青羽站住了,大声道,“所以请骂出来吧!”嗯,她虽然害怕被骂,但也比这么冷冷的僵着更好啊。

谢扶苏叹一口气,弯腰看她:“我没有生你的气。是在生自己的气。”

“呃?”——这次终于轮到青羽用一个字回答他了。

“因为没有考虑周到,留你一个人在家,害得你被拐走,还遇上了危险,我非常的生自己的气。所以一直在想:我应该怎么样改正。以后不能让你再遇险。”谢扶苏的口气好认真好认真。青羽“哦”了一声,心底慢慢的暖和起来,好像要化了一样,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不过……这应该是幸福的感觉吧?

路边有个小茶棚,谢扶苏对青羽道:“去歇歇再说。”青羽是稍稍有些累了,笑着答应,跟着谢扶苏进去,那看茶馆的展眼望见,笑嘻嘻就倒了两大碗凉茶奉上来:“桑叶甘草茶!谢先生,您老用着!这茶不用您的钱!前儿咱狗剩的急抽风多亏了您老咧!您老这又是出诊哪?”谢扶苏笑笑。看茶馆的觑着青羽道:“这位姑娘这是接了谢先生出诊、送他回去?哎,要说谢先生这医术、这人品,是没得说!该当送,该当送!”笑得那个挤眉弄眼儿。

青羽怪不好意思的。谢扶苏已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

看茶馆的“哟”了一声:“怪道的!先生房里是缺个人——可是谢先生,这般人品的姑娘,您忍心带人家远远近近的跑?”说着,越发的挤眉弄眼。

青羽羞得埋下头去,谢扶苏正色道:“这是引秋坊的姑娘,从前的老朋友托我照顾一段时间的。不好胡说!老哥,顽笑归顽笑,小姑娘名声要紧的。”

看茶馆的忙点头,冲青羽哈个腰:“瞧我这张嘴,姑娘您别望心里去!”上下再看她一眼,啧啧赞道,“真是那地方的姑娘,瞧这通身的气派儿!姑娘,您怎么又来学郎中了?”说着,向谢扶苏打个躬,“人家毕竟是小姑娘家,先生您勿怪!”

原来栖州既以扇业为民生大业,扇行的地位较高,尤其是引秋坊,嘉老板一个孤身女子清清白白做下江山,尤其叫人钦佩。青羽看起来是这么柔柔弱弱一个姑娘家,在嘉老板手下制扇那是再妥贴不过,出来跟个走方郎中做徒弟,那自然是委屈了。所以看茶馆的奇怪着动问一声,又怕得罪谢扶苏,故告个罪儿。

青羽已红着脸答道:“我笨,做不来扇子,跟在坊主身边没什么用……其实,医术,我也学不太来。”把自己之笨再承认一次,愧不可当。

“不。她很聪明。”谢扶苏在旁边淡淡道。

青羽看了先生一眼,不知道这是替她打圆场、还是聊表鼓励。看茶馆的却当真了,呵呵笑道:“这么水葱样的姑娘家,当然是聪明的!”说着,又有新的客人来,他大毛巾子一甩,上去招呼。青羽这边总算清静下来,松口气,喝茶不提。

他们两个不说话,旁边桌上客人说的话传过来,就尤其听得通切。几句话一入耳,青羽眼睛瞪圆了,看了谢扶苏一眼。你道怎么?原来那几个客人说的是:

“你听说过没?横行的逆天大盗,前儿吃了瘪啦!”

“嘿!可不敢冒犯。得叫逆天王。”

“是,是……这逆天王啊,前儿听说跟一个人打,愣没讨上好。”

“哟?道上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个英雄?”

“就是没人知道啊!可惜不是比武,没放话,所以道上晓事的谁也没赶上去参观!就一位过路的远远见了,说打得那叫个漂亮啊!对手好像先耗过真力、后劲不继,逆天王还是没能讨上好去,因怀里抱着个姑娘,就拿那姑娘挡着对手招式!对手顾忌着玉瓶儿,才叫他挟着姑娘从容而遁了。听说呀,他们好像在争这个姑娘!”

“那位英雄是谁?那姑娘又是谁?”

“天晓得!这不就是没认出来嘛。说是穿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袍子,飘飘然有神仙之姿。那姑娘啊,一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不怎么能叫两个高*?要说他们的身份……来来,耳朵凑过来!——八成是宫里的!”

“吓?”

“逆天王一直跟官家过不去,官府不是出告示捉拿了嘛?就前几天,他们又劫了少城主心爱的狗大将,半城官兵出去捉拿他们了!所以呀,你说,那姑娘跟王宫有没有关系?突骨冒出来的英雄美女,不是宫里来,是打哪来?”

“……”

他们说得热闹。青羽自听到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把脸臊得要埋进桌子里面去。谢扶苏笑笑,叫她:“喝茶。再赶一会儿路就到家了。”

青羽当他没注意隔壁桌的说话,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说。谢扶苏将碗中茶饮完,道:“风吹过去,波纹越扩越大、可是水还是水。”

青羽细嚼此语,大有禅意,方知谢扶苏什么都听见了,只没往心里去,顿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仿佛与清风相处,心下也清了,人家说东说西,都可以不去理。只是欢欢喜喜的、饮干茶,与他走掉,身边是那么满满溢溢平凡又幸福的日子。看茶馆的来收碗,看见碗下的钱,叫一声:“嘿,谢先生,您怎么这样!”谢扶苏回头,向他微笑着抱抱拳,看茶馆的满口埋怨:“谢先生哪!您哪!唉!”可眼里都是笑。他身后,聊逆天王事件的,从一桌两个客人,发展到一堆人。栖州由扇业带动商业,来往行脚奔波的大小商人很多,旅途寂寞了,黑白两道、英雄美女,是最好的消遣,聊完了,上路,可以将这个话题跟新的落脚点、新的人们去聊,朋友就是这样越聊越多,传奇也就是这样越扩越远。青羽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子,只要先生的身影,还是踏踏实实的在面前;只要回家的路,在脚下一点点变短。

——那时候,青羽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又会遇上一件事,给许多人的人生**很大转折。

事情的发生也算有点征兆:乌鸦在树枝上叫、白色的灵旗飘起来、还有哭声传出,无论怎么看都像在办丧事的样子。有些人可能会认为丧家不吉利,会绕路而过。但谢扶苏跟青羽都不是那种庸俗的人,该怎么走怎么走。谢扶苏经过时,很肃穆的静立致意,青羽也跟着静立,向这个不相识的人家致以礼貌的哀悼,然后就可以上路了,可是——

我们主角,总难免经历几个“可是”。

灵柩正好抬出来,大约是暴疾而亡,而且这家人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所以没有用多好的寿材,只是两层漆的薄板。

丧家的人有十几个,包括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三个哭灵像唱歌一样的女人、四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呃,一个巨人。

这个巨人趴在棺材上,像趴在一个小火柴盒上似的,哭得撕心裂肺,忽然 “咚”的一声,跌倒在地,巨大的身躯溅起一蓬尘土。

老婆婆和三个女人顿时尖声大叫:“爹啊!你怎么把四伢子带走呀!已经有三个儿子陪你,你怎么能把四伢子也带走啊!!”

青羽当时就觉得后背有冷汗流下来。

谢扶苏皱皱眉头,一言不发的过去,摸了摸巨人的额头,把了把他的脉搏,取面部、后颈、虎口三处的穴位,加以揉按,一边皱眉看了看周围,道:“拿个什么东西帮他挡挡阳光。取湿毛巾来。”

原来这人是伤心过度、疲倦脱水、加以太阳一照,故晕厥的。他这么大身坯,不是轻易移得进屋里,谢扶苏只能采用“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法子,叫人搬东西到这里。

老婆子推了孩子们一把:“去!”孩子们啪哒啪哒跑进屋中。而女人们就掏了帕子去附近的井里蘸水。须臾,湿帕子搭上了巨人头——三块湿帕,刚够遮他额头——而孩子们也跑出来了。

青羽看到孩子们手里的东西,几乎要骇笑:那是一把巨大的蒲扇!

一个老婆子骂起来:“不拿伞,拿扇子干么?昏了头!”

顶小的两个小孩子一个翻白眼、一个挠头,最大的孩子低头剥指甲,只有第二大的孩子朗朗声道:“伞很贵,要省着用的!再说,我们的伞收起了,拿着费事,还不如拿四叔的扇子快。再再说,四叔的扇子不比我们的伞大?”

青羽看着那把扇子,竹条的骨架,大蒲叶编成的扇面,虽然粗拙一点,制法也算有纹有理,只不知怎么能做得这么大的,果然跟个大伞面儿不差什么,倒配这个巨人。

这把扇子遮定,谢扶苏悉心替巨人料理、推拿,不移时,巨人喉咙里“格”发出声音,翻了个身,手也随之抬起来,要打上青羽衣角。青羽呆呆的不知闪避,谢扶苏皱眉,风一样把她拉开。巨人的手就搭在了棺材上。这一下可是热闹。

原来他刚刚哭灵时,虽然也是“抚棺而哭”,但知道自己身躯太沉重,只是躬着腰,没有真的把重量压在上面。而此刻手一挥,完全打在棺材上。第二个孩子叹口气,很冷静的闭上眼睛,最大的孩子跟第三个孩子有样学样、也跟着闭上了,唯有最小的孩子好奇心重、眼睛咕噜噜盯着,便见棺材发出不堪重负的叹息、散了架,里面的老头儿滚出来。

离老头最近的女人眼睛向天上一翻、就吓晕了过去,另一个女人抱着她唤:“大姐!大姐!”而最小的孩子“哇”哭了出来,扎进第三个女人怀里:“妈!”两个婆子嘴里只管念叨:“造孽!天雷劈的!打折的棺材果然用不得!”

谢扶苏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再过去看那晕厥的女人情况如何。青羽跟他走,经过那老头,他忽然直挺挺的坐起来,手一伸,抓住她的手:“作坊、作坊,交给你了!”

所有人都傻了。青羽眼睛瞪大一点,看看自己的手腕,看看他。

老头儿眼神空洞,重复两个字:“作坊!”

青羽本能的点点头:“哦。”

老头儿长长吐出一口气,再倒下去,这一次好像真的死了,唇边还带着放心的微笑。巨人到现在才真正清醒过来了:“刚刚爹在说话?”青羽又看看自己的手腕,眼睛一闭,晕厥。在她倒到地上之前,谢扶苏将她扶在了怀里。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谢扶苏看着青羽,想。

他想保护她,希望她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不要遇到任何危险与惊扰,可她这个人,简直像有“找麻烦”的体质似的,哪怕闭门家中坐、都能祸从天上来,她倒不是故意找事,可是一步步行来,离家出走、小罗刹和逆天王、甚至炸尸,什么都会碰上,真叫人防不胜防。

老头的尸体,谢扶苏已经检验过了:天生心脉畸形,不久前厥死,家人把他收进棺材,不料他没死透,从棺材中滚出来时,心口的气透了过来,所以还能说出话,说完后,不堪重负的血脉真正爆裂,于是人去了。谢扶苏慎重的保证他不会再“炸尸”,这才让丧家重新装殓。

“装什么殓?哪还有钱给他买棺材!”两个老婆子一起吐唾沫,“家里剩那么多扇子和竹皮,把他捆一捆埋了吧!”

“娘!哪能这样对爹!”巨人一声惨哭,不知是对哪个老婆子叫的,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

这时候,大家都已进屋了。青羽安顿在半破的竹榻上,谢扶苏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着,一边看看屋内:都是成品、半成品的竹骨蒲面扇,还有大堆原材料。这大约是个濒临倒闭的扇作坊。

“这样对他又咋啦?”两个老婆子一个鼻孔出气,“这老鬼把三个儿子先拖下去给他垫背!早晓得他这个鬼身子骨,生一个儿子寿夭一个,走了活该!叫大儿二儿三儿在地下揪着他问,他干么要把瘟病传给他儿子!”

“娘……刚刚大夫说,爹不是瘟病啊?”巨人怯声怯气道,但嗓门还是太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青羽在此刻悠悠醒转,正听到后几个字,惶惑问谢扶苏:“瘟病?”眼眸黑而湿润,像小鸟。谢扶苏摸了摸她的头发:“不是的。遗传的问题。你等我给他们诊断。”

原来这老人的心脉畸形,老是气喘,被家里人当作染了什么病。这心脉的问题遗传给了三个儿子,因为畸形不太严重,所以儿子们不至于童年夭折,但成年之后,体力活加重,身体由盛而哀,遇上什么特殊心情波动时,就发作出来。这三个儿子,有的死在得知妻子怀孕的惊喜中、有的死在干活时,都走在爹的前面,比起来,老人还算是活得最长的。

那个巨人是老人第四子,名唤铁生,那四个小孩,分别叫大宝、二宝、三宝、四宝,则是铁生三个哥哥留下的遗孤,谢扶苏将他们一一诊断,幸而血脉五脏都算正常,只是第二孩子火旺气虚一些、三孩子脾胃弱些、其他没什么大碍。

他这般一一诊完,女人们没口价念佛,道是“皇天菩萨来救世了”。老婆子们念一声佛、吐一口唾沫。铁生难受道:“娘,既然我们没事,何苦还要骂爹。”老婆子一个翻白眼:“他已经造够孽了!”另一个咬牙切齿:“钱没赚到钱。留下这个破家。骂他怎的!”

青羽见满室这些制扇用品,倒心生亲近,想:那位老先生也是个制扇的老手艺人罢,怎的家里变得这般破败?便开口问道:“请问,我们栖州,扇行不是挺红火的,怎的这儿做的扇子像是有些冷落?”

老婆子恨道:“还不是这个死老头!本来做几把破蒲扇卖卖么蛮好的,他去学什么手艺,回来换竹子骨!说竹子高档!买蒲扇的谁要加个钱买扇骨啊?正经做折扇团扇他又不会。不亏本才怪!”

原来,再繁盛的地界,也有生意做不下去的人家呵。“所以老先生才这么担心作坊吗?”青羽轻声道,眼睛里又有泪水泛出来。

“呃……”谢扶苏盯着青羽,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不要啊!不会又揽事上身了吧。

“老先生临走的时候,把作坊托给了我。”青羽坚毅道,“那么,先生,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撑下去!”

“呃……”

青羽第一个反应是找坊主帮忙。

坊主白手起家建起引秋坊,又照顾了她一生,要重振蒲扇坊,找坊主帮忙,岂不是理所当然?但是谢扶苏不同意。

“不要再去找她。”他道。

“为什么?”青羽茫然眨眼。

谢扶苏只能叹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不,不可以说理由、不可以说担心——怎样对这个孩子说,她奉若神明的坊主,其实跟他有宿怨?那徒增青羽的烦恼罢了!他真希望当初那何老头儿坐起来时,他狠狠心发掌在第一时间把老头儿劈死,别叫他说什么临终遗言,那世界就清静了!

“因为——至少——你看,我有其他法子帮他们。”他只能这样说,“我的行医所得应该也够他们吃饭了。”实在不行,他还能重操旧业、劫富济贫,不是吗?

“先生,何老先生托的是作坊,只有把作坊救活,才能抚慰他在天之灵吧?”青羽紧蹙双眉,“而且,全靠你,你会太辛苦。”

“我不会。”谢扶苏咕噜。

“——而且人总要自食其力、自己有一份家业,才会比较安心吧?”青羽担心的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手很小,而且也做不了什么事,但,一直在努力的想帮忙别人。她是这么愚蠢而温柔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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