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旨意传到东宫来时,皇嗣又是久久的沉默。他大概也不曾料到,陛下竟直接赐封王氏为侧妃。他眉头深锁,好像刚刚舒缓了的心胸又收紧了起来。
我不愿见他如此,看庄敬殿刚掌了灯,便前去看他。路上,偶遇寿春郡王正在园中慢走,不禁也放慢了脚步。
“大郡王。”我欠身行礼,却掩不住双膝的吃力。他挥手屏退了侍从,方才伸手给我个助力。
“看你这副样子,也真是没用。本就容色平平,日后可怎么过?”他不客气地嗔怪我。
我知道他在说王氏的事,自然不好驳他,只有浅浅一语,“该是什么便是什么罢了。如若不然,郡王可有什么妙计?”
“我对女人的事,一向束手无策。”他话里有话地说道,那模样,似乎他已然有了同样的烦恼。
我不禁觉得好笑,叹道:“我倒忘了,现下本该是给郡王议婚的时候,倒是耽搁了,也是委屈了郡王。不过,日后可有你麻烦的。”
“你……”他被我抢白,倒也无奈一笑,“罢了。我只说一句,对父王也要有些保留的。这是宫里!不要总在做梦。”
“是。靖汐记下了。”我看他终是心里放不下,倒也有些感慨,连忙岔过话去:“郡王的背伤可好些了么?”
“好了许多。不然哪能出来?这才见得到你。”他没好气地说着。我知道他在怪我不曾常去看他。可殿下已有些介怀,我自然不敢造次,只能好言哄他。
“是我的不是。这不,我自己也是新伤旧伤,只好等养得差不多了,才有余力去看你。”说到这儿,许是站得久了,不由一阵疼,膝也弯了下来。
他连忙扶我,难掩关切。“我不过一说……你心中全懂,何必如此?你可好些了吗?药定要一直用着才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我。“□□膝伤的,比医官的药还有用。”
“郡王怎么会有?”我接过来,一阵疑惑地看他。
“是乳娘留下的,是宫中秘方呢。宫婢们受了罚,跪上几天的都有,全靠这个复原。”
“我倒也听说过。既然如此,我便也用得上,多谢郡王。”我欠身谢他,又道:“郡王也快回去吧,好生将养些日子。弟妹们都还指着郡王的照料,靖汐也想再听到那首郡王常吹的曲子。”
他微微地点头,又唤青柔前来,将我扶好。我走出不远,忽然想要看看他立在园中的模样,回望之时,却已不见了他的影踪。
皇嗣近来几乎闭门不出,平日里在书房徜徉书海,继续深究训诂之学。我进殿之后,习惯性地侍立一旁,也不打扰他,他过了许久才发现,连忙起身将我拉近。
“怎么也不着人通报一声?哎,素禾毕竟还是不如他兄弟老成。”素禾是素春的弟弟,如今是皇嗣的近侍,人倒忠厚。
“他还小么,总要历练一番。再说,妾身看殿下专注,也不愿让殿下分心。”
“王氏的事,本王左思右想,就怕委屈了你,可没想到还是……哎!”他倒开门见山,长叹一声,挽住我来到榻前坐下。
“殿下……此事木已成舟,殿下也不必多想。她是国公嫡女,身份尊贵,做侧妃也是应当的。妾身自会真心以待,不让殿下为难。”
“靖汐……”他叹道:“若在寻常宫府,无论是谁,本王必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可如今这形势,本王却不敢对你说这样的话……”
他总是这么自责。我听了,也是心酸。“殿下,哪有什么都未发生,就忧心忡忡的?那日子该怎么过?不过是女眷之间的事,妾身自有分寸。再说,妾身连宫婢都做过,还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受的?”
“靖汐,并非是本王过虑。总之一切谨慎为好。还有一句话,今日也要叮嘱你。”他的眉间忽然多了几分凝重。“你要相信本王对你的心,日后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只记得这一句就够了。”
“嗯。”我似懂非懂,但听这一番话,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顺遂。也许不会像从前那样腥风血雨,但无声之间的争斗消长怕也是少不了的。
“对了,三郎近日也一并学些训诂之书,聊以打发时日罢。你白日若无事,常去照料一二也好。”他一面说,一面向我庄重地示意。
我猛然一惊,想到他所指的不是别的,而是趁此要将东宫的密钥教与爱子。我懂了,幽禁难捱,谁知道要多少个年头?不如趁此机会,韬光养晦,以待时日。
“靖汐会的。殿下,相信我……”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用意。无论日后有宠无宠,他终于愿意,让我同他一道,护起东宫的一众血脉。
他又与我相拥,直至灯火黯淡。他似乎也和我有着同样心思,趁着只有二人的时光,再多享些宁静美好。又是一夜柔婉多情。原来,再多的歉意和不忍,都能化作这宫中看似轻薄,却最是深沉而多变的贪欢。
侧妃入宫不同于普通姬妾,总会做些准备。我站在廊下,看着宫婢们来来往往,收拾着临福殿,心中五味陈杂。我再懂事明理,也不可能毫不介意。何况,太初宫已赐下不少珍宝,皇嗣也拣选了些上品作为赏赐,又吩咐要将临福殿装点一新。
窦姨娘已来了几日,三郎十分高兴,连玉真也露出难得一笑。我总算放下心,他们几个倒不必我再操心了。我正想入非非,却见三郎下学回来。他缠着青色的冠带,穗子缓缓轻飘,紫袍之下掩着挺拔的身躯,竟是个十足的美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