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陛下为三郎赐婚后不久,便下旨在洛阳积善坊为东宫的郡王们兴修府邸,以备出宫时居住。一时间,这么多年的禁足,总算是望到了尽头。
可陛下圣意终是难猜。这不前不后,也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便如此轻易地解了封禁,到底是何缘故?那日宴会后,我曾问过婉儿,婉儿只悄悄说,前些日子,陛下大病过一场,沈南蓼拼尽一身医术,不得已下了些猛药,调养数日方才无碍。
我听后大惊,陛下既有病痛,竟不诏自己的亲儿孙入宫侍疾,连一丝消息也没有传出过。婉儿摇头,说陛下总归有她的考虑,让我不必多想,只当疼爱儿孙。
我再多问,婉儿便三缄其口。“开府”本已引来不少朝中的猜测,恐怕陛下也有以此为饵,静观其变的意思。
东宫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皇嗣已有交待,切不可轻易表露什么,让他人抓住把柄。我闲时在花苑走动,想着不久这里将会空空荡荡,心里却难受起来,不自觉地掐下一枚花蕊,捻在手中。
“怎么了?有心事?这花怎么得罪了你?”皇嗣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的模样,问道。
我一愣神,片刻方才罢了那花枝,行礼道,“正是晌午,殿下不是在侧妃殿中歇息?怎么到这儿来了?”
“无事,刚与芳媚打点了不少给三郎媳妇的聘礼。他们此番若真出宫去,一应器具都得齐备,你也多操些心,莫要缺了什么才好。”他一面若无其事地说着,一面示意我一同向前面的亭中走去。
“这是应当的。除去按郡王例由宫里赏的,府库中有好的,妾身都会一并添上。”我附和着,却有些魂不守舍。
“你倒大方。不过,三郎自幼与你亲近,视你为母为姊,你多疼他些也是自然。”皇嗣忽然弯起眉眼笑着,似有深意。
“殿下……”我当然知道他的所指,不由地不好意思起来,见他也无意再提醒我,才又问道:“殿下方才所言‘他们若真出宫’的意思,难道此事还有什么变数可言?”
他挥手命随从退下,叹道:“总有人会按耐不住,想要从中作梗。所以,本王才命你们格外小心。切不可有半分出格的举动。”
“妾身明白。只是,如今陛下的圣意可已然明朗?”我凑上前去,有些忧心地问。
他摇了摇头,道:“所谓圣意,也是因时因事的结果。旁的不说,如今母皇年事已高,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多想。圣意难决之时,往往就是绝处逢生之际。”
“殿下的意思是……”我见他说得平淡,却透着一种许久不经见的深沉,不由地心跳加快。
他掩住我的唇,低声道:“本王不会出面做些什么,东宫仍是幽禁的模样。不过,今日宫中传来消息,来俊臣,怕要遭殃了。”
“宫中传来消息?”虽然来俊臣之事更如晴天霹雳,但我不禁念及出声的却是这一句。
谢天谢地,想来太初宫里被切断多年的通途,终于又一次传来了音讯。
皇嗣微微点头,示意我的推测没错。又道:“如今可不是一件小事了。他见陛下有赦东宫的意思,便四处罗织罪名,欲再加谋反之罪。”
“又是谋反?这……陛下难道还会相信不成?为什么至今没有一点消息?”我不由地一惊,生怕那年的牢狱之灾又在悄无声息间重来一次。
“只因他太过心急,偏生赶在这个时候。且这次他欲告谋反的可不止本王,还有太平,甚至,连远在房州的三哥都有。这般赶尽杀绝,其用意,母皇不会看不出来。”
“那现在的情形呢?武氏诸王们,可要保下来俊臣?”我心急地问道。
皇嗣摇头,道:“不会,只因武氏也同被诬告,他这回是鱼死网破,真是多一个不多啊。”
“竟有这等事?他竟然将李氏武氏,所有亲贵一并告发?难道这么多嫡亲的儿孙,不比他一个外人?”
“可见母皇之偏宠,往往令人蒙蔽了眼睛。人言盛极始衰,他横行多年,手下冤魂无数,也该到了时候。不用说旁人,太平也绝不会放过他。再说,武氏李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同仇敌忾,若没有胜算,岂不太过荒唐?”
我嗯了一声,悬在半空的心好像落定了些,不由地双手合十,长叹道:“如此大快人心之事,真希望好消息快点传来。”
皇嗣目色深邃,抬头眺望道:“不远了。”
……
六月,来俊臣弃市,仇家争啖其肉,须臾而尽。这把悬在朝臣勋贵头顶的利剑,终于挪开了。而那宫中积年不散的阴云,也有了谢幕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