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瞥她一眼，见纪薇一脸‘我真就只是看个时间’的无辜神情，便垂下目光收回了手，重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但大概是腕表方才被她捋得过于靠下，他不太适应，放下酒杯后又用右手轻转了下腕表将其推回至腕骨下方，然后将衬衫袖口又拉回了原位。
接着又变回了明明就坐在她身边，却当她不存在般，一个人心无旁骛地低头喝闷酒的模样。
纪薇双肘懒洋洋地撑在桌上，偏头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由得琢磨上辈子自己离开他以后，他是否也这么一个人喝过酒。
算了，这问题太伤自尊，还很自作多情。
没什么好想的。
眼看江烨那边小半瓶威士忌已经下去了，她终于忍不住问，“这样喝有意思吗？”
他拿起酒杯的手顿了顿，继而扫了眼这所极其正经以至于没什么乐子可言的清吧，目光淡淡落到她脸上。
“那怎样喝有意思？”
纪薇干咳一声。
这句看似平淡正经，实则暗讽的话稍加翻译下就是——带他来这种没意思酒吧的人是她，问这样有没有意思的人还是她，到底是谁更没意思？
纪薇没接这个话茬，只捋了捋卫衣袖子道，“要不还是，我陪你喝几杯吧。”
说完叫来服务生，把酒水单看了一遍，点点某行，“先来三杯这个，到时候不够再加。”
“好的，三杯精酿黑啤。”服务生扫了眼仅有两人的座位，周到地问，“是不是还有客人没到，要再添椅子吗？”
“不用。”纪薇连眼皮都没抬。点来自己喝的，哪来别的客人。
刚说完，旁边江烨也看了过来。
纪薇以为他也要加点东西，随手把单子递过去，“你要什么？”
江烨根本都没看那单子一眼就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继续喝酒。
纪薇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也以为自己还约了别人吧？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一口气点三杯，只是她嫌一杯一杯地点太麻烦了而已。
这要解释吗？
纪薇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跟人解释这种事的习惯，一向是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但看了看意识深处那个be黄色警告，她纠结了下，还是别扭地开了口：
“那个……真的没别人了。”
见江烨闻言转过了头来，她只觉头皮更加发麻，一边脚趾抠穿地心，一硬着头皮说完，“……今晚只约了你喝酒。”
说完也不敢看江烨是个什么表情，还好他听了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这时江烨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震了两下。
纪薇不由得看过去，从刚才开始，他这手机就一直在震，也不知是谁给他连着发了多条消息。
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去，看到通知显示上有宋蕴二字，但也有别人发来的消息。
纪薇一边等自己的酒，一边盯着江烨的侧脸看，等着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只见江烨又喝了一杯后，终于慢腾腾地拿过手机划开屏幕，扫了两眼。
他跟装了自动过滤器似的直接略过了宋蕴的没看，逐一点开了别的消息回复了几句。纪薇见状转了转眼珠子，往他那边倾了倾身子，故作不知地撑着下巴问他，“怎么，是有别的女孩找你吗？”
说到‘别的女孩’四字，语调拉得长长的。
主要是她刚扭捏地作了一番澄清，现在浑身上下还有点臊得慌，难得抓着了江老师的小尾巴，就也想借题发挥一下。
纪薇满以为江烨会否认。
却没想到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直接就嗯了一声，承认得那叫一个随意而平静，自然而淡定。
“……”
不是，这让她怎么回？
对方根本不给台阶，纪薇没办法，也只好自己给自己搬着台阶下，“看到了也不回……这得是前女友吧？”
江烨将手机摁灭了放回桌上，掀起薄薄的眼皮觑她一眼。
什么都没说，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不是知道吗，那还问什么’。
纪薇有点愣。
她是‘假装猜中’，但是江烨对她知道这些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纪薇偏头想了想，突然琢磨出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明明两人那晚对彼此身份都不了解，但今天叫他‘大佬’‘大作家’他都没反驳。
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句，直接就进入了‘马甲已掉’状态。
可真够不动声色的。
不过想来也是，那晚他根本就没刻意隐瞒名字。
只要随手搜‘江烨’，就能在百度百科上看到介绍和照片，往下几个条目就是访谈视频和他那一千多万粉的微博。
再随便搜一搜，就算对他之前三任前女友的名字和交往过程都一清二楚也不足为奇。
“您的黑啤。”招待端着托盘过来这桌，暂时打破了持续片刻的沉默。
三杯浮着厚厚白沫的黑啤盛在敞口玻璃杯中，搁在桌上显得满满当当地。
纪薇却没有看自己的酒，而是看向江烨。
那自己现在在他眼里什么样？
——知道他身份后，又在他前女友大闹的当晚约他喝酒。
不仅头上写着‘轻浮随便’，大概又多加了个‘心机深沉’。
那她这一整晚搁这儿装什么清纯？简直是白费力气。
纪薇灌了两口酒冷静了下，一杯见底的时候，她也差不多缓过来了。
算了，反正江烨都把她看得明明白白了，今晚也还是出来了，就说明他根本没期望过自己能是什么温柔优雅善良的良家好女孩。
既然这样，她也懒得再装什么好人了。
纪薇侧过身，右手端着半杯酒，用左手拍了拍他肩膀。
江烨沉默地看了眼自己被她拍过的右肩，这才缓缓抬眼看她，“嗯？”
纪薇也没假惺惺地装小白花想安慰他什么，反正随便、心机之类的标签什么的，大概在他心里已经板上钉钉了，还不如有话直说。
她举杯敬了江烨一杯，用一种恭喜对方终于跳出火坑的语气道，“大佬，分手快乐。”
说完，还很不厚道地补了一句，“早分早解脱。”
江烨用看猴子似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想再补上几刀。
因为上辈子那三番两次找她讲江烨坏话的前女友，就是这位宋蕴宋小姐。
但那些事情还没发生，她也没法说出来，只能憋在自己肚子里。
她是真心实意地替江烨感到解脱，也是真心实意地替自己感到冤枉。
总觉得上辈子自己惨死，就是因为替这种真·辣鸡·前女友背了江烨粉丝的仇恨。
说实话，她并非一个宽容大度之人，到现在一想起来都还有点气不顺。
本来只想说一句分手快乐就算了，毕竟在一个人面前说他刚刚分手的前女友坏话，就算说的都是实话一点不心虚，但总感觉这操作有点low，会拉低自己的逼格。
但纪薇想了想，自己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况且宋蕴她也活该被泼点脏水。
想到这她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趁着酒兴上头，把从死后到现在憋了一肚子的不甘统统对着江烨说了出来，“江老师不是我说……你粉丝说得没错，下次再找女友能不能先擦亮一下眼睛，之前你那几位前女友，哪个算是好东西？——就说宋蕴吧，我是真不知道你当初看上她哪儿了，论演技也就一般，论脸差我太远，论气质还不及你。最最重要是，她真的配不上你。”
何止是配不上，不‘呸’上一声再骂上一句碧池，已是纪薇忍了又忍，才勉强保住的修养。
就这还是看在江烨是个文化圈的大佬，在他面前说脏话实在不雅的份上了。
江烨见她冷着一张脸，眉头紧皱着跟那叭叭叭地，不由挑了挑眉。
她这是突然发哪门子的脾气？
管得比他家亲戚都宽。
这边纪薇又喝干了一杯酒，也不知是不是还没骂够，又喝了点酒，思路发散开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台上辈子演得古装戏，那剧不怎么样，台词里倒是有不少骂人的文雅话。
她侧头搜寻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听起来就很‘宋蕴’的四字成语——蝇营狗苟。
纪薇害怕浪费了这一时的灵光一现，转头就立刻搭着江老师的肩膀道，“就这种，这种蝇营狗苟之辈——”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江烨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我们也才认识一周吧。”
“啊？”
“你这是积攒了多久的怨气？”
“……”
其实纪薇倒不是怨，主要是气，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气。
觉得粉丝评价一点不错，他看人的眼光是真有点瞎。
看上这种人，还被这种人劈了腿，还因为这种人深夜喝闷酒……
“她心地其实不坏。”江烨说，两人喝开了以后聊了几句，又聊到了宋蕴时，他也没提别的，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网上传得那些，未必是真的。”
纪薇很想翻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那又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江烨又没有多说了。
江老师总是这样，说话只说半句，藏半句。
而且说得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就算喝再多，真心话也不会轻易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