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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险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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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姆努斯肯懒洋洋地说,你这可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我玩这样的把戏了。你利用了跟我一起工作的十个年头,认识了所有的人,你背着我偷偷地卖画,我可知 道,而与此同时,你却一直在这里展览作品。那时候,我会对你说,这个,当人们对我这样做时,无论是阿比波尔,还是别人,总之,这是门风的问题。不不,你还 是没有明白。眼下在法国,吃这碗饭实在难。但是,斯蓬提尼强调说,你就瞧瞧布克勒吧。尽管他对你做了这一切,他毕竟始终还在你那里。

布克勒,姆努斯肯说,就完全不同啦。布克勒,完全是个特殊的例子。可你总归还记得,斯蓬提尼坚持道,他可是着实地骗了你好一通哪。他让你每件作品只拿百分之 十,布克勒,却把百分之九十装进自己兜里,这事情,圈内人哪个不知,谁个不晓。而到最后,他却还在你这里,而你,你现在还在为他策划去日本展览的计划。有 人对我说了。我知道,这也同样,我,所有人都知道。布克勒,是不同的,姆努斯肯重复道,是这样的。我很想一刀两断,真的,但他却始终在这里。这同样也是没道理 的。我求求你,咱们别说这些了。

跟没完没了的论据论点告别后,他们很快就什么都不再说了,斯蓬提尼走了,嘴里还唠唠叨叨,咕咕哝哝地流露着一丝丝的威胁,姆努斯肯疲倦不堪,瘫倒在扶手椅中懒得动弹,埃莱娜转过身子去看舒沃兹的作品,并远远地冲姆努斯肯莞尔一笑。

他也回报她一个局促的微笑,同时站起身来,朝她走去:你都听见了,我猜想你一定明白了。

你一定会把我想得可恶透顶。不,不,埃莱娜说。我厌恶这一类环境,姆努斯肯一边解释说,一边摩挲着脸颊,那是这一职业中最糟糕的一面。我是那么希望能委托某个人来办理这方面的事务。我曾有个助手,叫德拉艾,我对你说起过他,他已开始代替我很得力地处理起那些事来了,但是,后来他死了,这个可怜的家伙。十分遗憾,因为他很称职,这个德拉艾,他真的很称职,足以缓和种种冲突。

现在,他摩挲着太阳穴,他一脸疲倦的神色,你知道,埃莱娜说,眼下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来帮帮你。非常感谢,姆努斯肯苦笑了一下,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完全是我们之间私下说的秘密话,就我目前的情况来说,我甚至都无法付你工钱。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了吗?她说。

这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姆努斯肯承认道,我来告诉你吧。

他讲述了一切。一切。从头开始。当他讲完自己遭受的挫折时,夜幕已经降临。

街外面,在工地的高空,两架黄颜色的起重机发出一眨一眨的闪光,那是它们起重臂尾部上的信号灯在闪烁,此时,在天上飞过一架巴黎至新加坡的班机,它的双翼顶端的信号灯也以相同的节奏一眨一眨的:这样,天上与地下各自以同步的眨眼相互致意,彼此表现出各自的存在。

本加特内尔的生活实在是让人厌倦。他的日常生活着实太枯燥乏味了。除了住进旅馆,每隔一天打一次电话,参观一些落到他眼前的随便什么东西,他确实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有这一切缺乏动力。自从他离开巴黎前往西南地区起,他就开着他那辆白色的菲亚特小汽车,随便上一条路行驶着,以此来打发时间,这是一辆十分简单的轿车,既无其他功能可选择,又无装饰,车窗上没有任何花哨之物,后视镜上也不悬挂什么零碎玩意。他走的尤其是省级公路。一个上午,那是星期天,他来到了比亚里茨。

由于风急浪高,波涛汹涌,又由于今天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星期天,比亚里茨的居民都出门来看海浪。他们沿着海岸排成高低不一的好几排,还成队成列地站在面朝着浪涛滚滚的大海的平台上、海堤上、阳台上、高地上,还有别的散步道上,看着海洋表演它愤怒的节目。这一场景使人惊呆,使人麻木,一个人可以无休无止观看它而不感到倦怠,没有任何理由停下来——火也能对他产生同样的效果,有时候,雨也会产生这一效果,从一个酒吧露天座上清点面前经过的行人也能够产生出同样的效果。

这个星期天,本加特内尔在比亚里茨,在灯塔附近,看到一个年轻人在海边上冒险挑逗海浪,在一段伸出去的岩石堤坝的最顶端,他像一个斗牛士那样地曲腿扭腰, 躲闪着神经质一般发作飞溅的浪沫,全然不怕被浇成落汤鸡的危险。此外,他用的是斗牛士的语言,来评点翻腾连翩的波浪的强力,招呼着(噢莱)一阵剧场表演时那般的欢呼,任由(来吧来吧来吧)一阵充满刺激的(好小伙)、隆隆作响的海浪滚滚而来(公牛公牛)——所有的激励、招呼和引语都是人们在斗牛场上针对畜生用的。随后,波浪野蛮地横冲直撞,摔得粉身碎骨,七零八落,当这个水的妖魔安睡下来,消亡在他的脚边后,年轻人伸开胳膊,举起双手,仿佛要把时间凝固住,间歇中还朝它示意出斗牛得胜的动作,有时候这动作持续得稍稍长久一些工夫,被剑刺死的畜生依然站立着,等着生命的气息慢慢地溜走,最后才訇然倒地,常 常还是侧身翻倒,直挺挺地伸着僵硬的四蹄。

本加特内尔在比亚里茨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两天,也即大海再一次兴风作浪的时间,然后他重新出发奔向内陆方向。比他先前的那一次旅行还更严格,一般情况下,本加特内尔不在大城市中多停留,他往往只是穿越而过,或者,只要有可能,就从环城马路上绕过去。他更愿意在小村庄中停下歇息,在咖啡杂货店里坐上一会儿,不跟任何人说话。

他更喜欢在那里听当地人的聊天(四个无所事事的男人在比较着他们的重量,再把它们替换成相应的法国省区的编号。于是最瘦的便叫默兹,差不多算是正常体型的那位号称伊夫林,相当壮厚的差点儿贴近了贝尔福地区,最肥胖的那个则超过了瓦勒德瓦兹),看一看窗玻璃上用粘胶条粘着的告示(蔬菜王竞赛:8 时一 11 时,参赛蔬菜登记。11 时一 12 时 30分, 评委会评议。17 时,颁奖及酒会。允许参赛的蔬菜种类:大葱、生菜、卷心菜、米兰甘蓝、花椰菜、红叶卷心菜、西红柿、甜瓜、笋瓜、甜椒、西葫芦、红甜菜、 胡萝卜、芹菜、芜菁甘蓝和球茎甘蓝、萝卜和芜菁、红皮小萝卜、土豆、饲料甜菜、饲料胡萝卜、玉米、大蒜、洋葱。所有的菜农均可参赛。每位参赛者最多可报九 种蔬菜。每种蔬菜提供一个样本。如有可能,谨请连同叶子、茎干和根须一起出示。重量与外貌同时作为评判标准),或是从当地报纸上查阅气象预报(在混沌一团的天空上,将有小雨和阵雨,下午,有时伴随有闪电雷鸣)。

确实,天气变糟了,同时,本加特内尔对他光临的旅馆的质量显得不那么斤斤计较了。他在一些比先前简陋得多的旅店中过夜,他对此似乎并不怎么挑剔。头几天,他准确无误地弄到当地的和全国性的日报,浏览报纸上的文化与社会新闻栏目,从来没有读到一星半点关于古董失窃的报道。

当他觉得自己有可能逃脱干系时,本加特内尔减少了他对报刊的消费,最终只是在吃早餐时心不在焉地浏览一下,全不顾星星点点的黄油和果酱粘在上面,点点滴滴的咖啡溅到字里行间,橘子汁沿着经济版那鲑肉色的纸页串成一个个圆圈。

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他驱车行驶在欧什和图鲁兹之间的路上,夜幕降临得越来越早了。在快速摆动的雨刷划拉出的一片玻璃之外,车灯仅仅只能照亮眼前的一段路:他只是在最后一瞬间,才发现在自己的右边,略略低于公路,有一个人影走在路边。

人影沉浸在雨水和黑夜中,像是一块方糖似的快被溶化了,见汽车驶近,人影既不抬手挥舞,也不转过身来,尽管车子的灯光和马达声被暴风雨给淹没得所剩无几了。 本加特内尔急忙停车,此举更多的不是出于仁慈心,而是出于条件反射,或者还不如说,他有些厌倦。他打开车右灯,让它一眨一眨地闪着,在前方一百米处刹定车 子,等着那人影过来。

但那人影却并不加快步子,仿佛在它自己与菲亚特车的停靠之间并不存在着因果关系。等它来到车子旁时,本加特内尔通过水淋淋的窗玻璃,模模糊糊地辨认出它来,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好像是,一个姑娘,她打开车门,一声不吭地上了车,他们没有交换半句通常情况下搭车人和开车人之间应该有的寒暄之词。她把她的背包放到后排车座上,一言不发地坐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门。她浑身淋得是那么的湿,不一会儿,整个挡风玻璃上就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汽——本加特内尔很不愉快地想象着她离开之后座位会是个什么状态。此外,她还不仅仅是淋得湿透,她看起来还脏兮兮的,而且麻木不仁。你要经过图鲁兹吗?本加特内尔问她。

年轻女子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脸在阴暗中看不真切。随后,她开口了,嗓音单调,如同在背诵经文,稍稍带一点机械,隐约有些令人不安,她说她不是要经过图鲁兹,而是就要去图鲁兹,她说人们越来越经常地把介词弄混,这很遗憾,但也很好玩,她说没有任何东西能证实这一点,但它毕竟存在于一种普遍的虐待语言的运动中, 对此,人们只有起来造反才对,她说她毕竟正在强烈地反抗,然后,她把她湿漉漉的头发靠在座位背的枕头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狂人。

好几秒钟里,本加特内尔一直惊得发呆,而且略微有些恼火,随后他稳稳地挂上第一档,仿佛他在启动之前思考了一会儿。

开出五百米后,姑娘开始轻轻地打起呼噜来,一股怒气从他心底里涌起,使他差点儿停下车,把她打发到湿漉漉的黑暗中去,但他强忍住了。

她现在睡得很安宁,被安全带柔柔地维系住的身体,通体舒展着,透出一种安详,这一切或许配不上他决意成为的绅士。这一情感赐予他荣耀,但尤其是某种别的东西稳住了他:尤其是她的嗓音使他想起了某个人。他的心思被他在这敌意浓浓的环境中该采取什么行为所折腾,很少有机会朝她斜斜地瞥去目光,更何况,那女子还是脸冲着车窗一边,只拿 个脊背朝着他。但是,突然一下子,本加特内尔认出她来了,他意识到了她的身份,这绝对是不真实的,但的确如此。到图鲁兹的一路上,他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屏声息气,尽可能地避免任何的颠簸,任何摇晃,生怕把她弄醒了。这段路程走了不下一个钟头。

深夜时分到达图鲁兹,本加特内尔在火车站前停车,让那姑娘下去,他没有打开车顶灯,当她解下安全带,一边下车,一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了两声谢时,他把脸别向另一侧。本加特内尔没有立即启动,而是从后视镜中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朝车站的餐厅走去。由于深夜天黑,由于这个在旁人看来有些疯疯癫癫的姑娘一眼都没有看过他,这便让人不由得想道,她没有认出他来,至少,希望事情果真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本加特内尔孜孜不倦地继续着他漫无目的的行程。他熟悉高速公路的忧郁,还没睡暖和的旅馆床上那酸涩的醒觉,乡村与工地的晕头转向,无处寻觅同情的苦闷。这一切又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两星期之后,到九月中旬时,本加特内尔终于发觉,他被人盯上了。

在这两星期中,埃莱娜继续经常到画廊里来。就像在医院时那样,她每隔两三天来一回,来时从来没有一个固定时刻,但呆的时间从不超过一个小时,姆努斯肯也像在医院时那样,彬彬有礼地但却有所保留地接待她,过于殷勤周到的态度,略微勉强做作的微笑,仿佛在照料一个脆弱的亲戚。

他对她讲述的自己近来种种烦恼的冗长故事,最终并没有使他们彼此大大地接近。她静静地听他讲,并无特别的反应,姆努斯肯的北极探险没有引起她的惊叹,而那次事件的沮丧的后果,也没有激起她的怜悯或者嘲笑。如果说,她后来没有重提帮助姆努斯肯办画廊的建议,那么,看起来至少可以排除金钱方面的原因。尽管他们的关系没有很快地发展,他们倒总是会找一些话来说,不过偶尔也找不到话题,于是就会产生一阵子沉默。这或许还算不太糟糕,因为有时候这很不错,沉默,凑合配上一道珍贵的目光和一丝珍稀的笑靥,沉默就能产生奇佳的效果,稀罕的强度,微妙的背景,甜美的余味,明确的决断。

但在这里,没有:这只是黏糊糊的、沉甸甸的、木笃笃的缄默,像是一块粘在鞋底上的胶泥。

一段时间之后,谁都受不了啦。埃莱娜呢,不久后,也就来得越来越少,随后,几乎不来了。

这样一来,开始时,姆努斯肯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当然,但是当然啦,这也很快地就创造出一段他没有预料到的小小空白,瞧他,很快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内心里竟然是在期待着她,正不知不觉地不时往街上瞥去一眼,很显然,她从来就没有留下过她的地址,也没有告诉过她的电话号码,因为另一个白痴什么都没有问过她。而现在,这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它并不常常是最好的时刻:买卖不开张,天空乌蒙蒙,空气憋闷闷,地上脏兮兮,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封闭得死死的,简直跟一个无人知道是不是有事做的星期天同样令人消沉。一些零乱的小花枝,没有从人行横道线经过,就穿越了小街,伸向唯一的一家折扣商店,姆努斯肯的脸色蜡黄,跟对面 工地上的起重机以及超级市场的霓虹灯招牌是同一种颜色。斯蓬提尼来得不是时候,大约十一点时他出现了,是来转告他的意见的,他不同意先前提出的百分比。他 没有时间过多地争论。听着,姆努斯肯打断他的话,现在,我把我的意见告诉你。你努力得还不够,就这样,你的作品没有长进。完全是你我之间说的悄悄话,你所作的 再也引不起我太大的兴趣了,你明白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斯蓬提尼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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