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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鹊巢(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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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的烟雾渐渐升腾起来了。晴朗的天空被这黄纱一样的浓烟所笼罩,忽然就让人感觉有些窒息起来。

陈贞呆呆的望着四下飘散的黄烟,良久无语。广阔的舟场上,十几处火头同时燃起,拿着火把的禁军兵士毫不留情的把所有未完工的船只付之一炬。由于赵环儿的斡旋,杨沂中并没有太难为这个芝麻绿豆小官,只是命令他在最快的速度内尽可能的准备好船只。在禁军的刀尖逼迫下,陈贞这四五天中几乎没怎么合眼睛,督促着同样疲惫欲死的工匠们,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了五十余艘大小船只,他对杨沂中说,只要再给他三天,只需要三天,他一定能把最大的那几艘楼船造好。但是杨沂中没有时间了,确切地说,皇帝没有时间了。

建康失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赵构对金人的进兵速度有着深刻的了解,过了这么多天,镇江此刻估计也已经失守。如果金兵在江上有船只接应,攻到此处也不过四五天而已。赵构命杨沂中立刻组织登船,而不能利用的船只,包括整个舟场,要全部烧毁,决不能留给金人,否则自己可就真的危矣!他还有一项秘密任务交待给杨沂中,那就是将所有舟场工匠也全部杀死,以免这些人落入金人手中,成为对方制作战船的主力。

舟场的工匠有五百多人,但大多数只擅长一部分零散工作,其中真正能挑大梁指挥造船的匠人也就十多个。这些人在平时都是舟场的宝贝,月钱抵得上一个禁军裨将的薪俸,但此时,他们在当权者眼中,却不过是些可以随时毁掉的工具而已。

杨沂中眼看火已经烧起来,对站在陈贞身边的赵环儿道:“殿……姑娘,此处不太稳便,还请移步。”赵环儿还未答话,她旁边的陈贞却忽然重重叹息一声,沉痛的道:“从宣和五年积攒到现在的木料资材,五百八十八名工匠数年的心血,完了,全完了!”

杨沂中冷哼一声,道:“陈贞,本官给你一炷香时间,立刻带领你的家人离开此地!”赵环儿对陈贞温言宽慰道:“陈大人,咱们走吧。”陈贞双眼通红,嘴唇颤抖着喃喃道:“走?去哪里?”他在这舟场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度过了二十年,如今眼看舟场在自己面前毁灭,有种世界崩塌了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没有了舟场的舟场员外郎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什么?

赵环儿道:“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平安城偏远,不妨到我们那里暂时落脚,谢叔将大人视为至交好友,常说要向您请教舟场事务呢。”听说江家要建造舟场,陈贞想了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出路了,便点头道:“谢先生既然见招,陈某自然愿意前往。只是这些工匠都跟随我多年,我想一并带去,也好给他们寻一条出路。不知……”赵环儿莞尔一笑,爽朗的道:“当然可以。请大人速速通知他们准备,咱们明天就出发。家人财产全都可以带去,平安城欢迎他们!”

“啊!”一声惨叫传来,两人同时一惊,回头看时,只见所有工匠都被集中在了一起,一百多禁军士兵手持钢刀围住了他们,有个工匠被人一刀穿胸,死在当场。杨沂中骑马小跑过去,一鞭子将那杀人的军官抽倒在地,怒喝道:“谁让你现在动手的!”他知道屠杀自己百姓的事情万万不能走漏,偏偏身后还有个动不得的赵环儿,因此对那动手的军官极为恼怒。

那军官跪地禀道:“大人恕罪。实是这厮想逃,小人一时着急,出手没了轻重才结果了他性命!”杨沂中怒道:“先把他们看起来,等我军令!”

赵环儿在不远处听见二人对答,心中先是有些奇怪,忽然间便明白了赵构的心思,不由心下愤怒。她上前几步,对杨沂中道:“杨沂中,你因何为难这些匠人?官家可是爱民如子,你这样虐待百姓,不怕朝廷法度吗!” 杨沂中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得下马恭敬答道:“微臣是奉了圣谕将这些工匠迁往南方,躲避战祸,也是以便朝廷将来造船时调用。”赵环儿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道:“在这大敌当前的紧急关头,官家竟然派遣自己的贴身禁军护送几个百姓南迁,果然是圣君!”杨沂中脸皮抽动了几下,默不作声的叉手肃立,他能说什么呢?赵环儿道:“本宫,不,民女赵环儿恰好也有两艘船停在此地,不如让小女子为官家分忧,将这些百姓送往南方吧,杨大将军意下如何?”

杨沂中眉头紧锁,面对赵环儿,可是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他头疼。违背圣旨的事情,如果说严重点,即便是皇帝亲妹妹也是死罪,但杨沂中自己何尝愿意双手沾染上无辜百姓的鲜血?作为将门之后,一代枪术大师,他唯一的愿望便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做个彪炳史册的英雄。可惜被皇帝看中,做了御前鹰犬,虽然看起来风光,这些年却只随着皇帝四处逃窜,做些不上台面的龌龊事。他长叹一声,躬身施礼道:“殿下有命,沂中岂敢不从?不过这五百八十八人必须立刻离开,不能有一个留在此地,这一点还请殿下仔细了!”说罢挥手,命人让开一条通路。赵环儿伸手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匠人,冲着杨沂中点点头,便带头向场外走去。

赵环儿这次来明州乘坐的是厚德号,加上新到手的开泰号,两艘船塞得满满当当,总算把五百多人都装下了。至于这些人的家属,只好下一次再来接走,否则万一禁军反悔,只怕当时便有性命之忧。

赵环儿一上船,就被工匠们包围了,大家呼啦啦跪了一地,感谢赵姑娘救命之恩。赵环儿万福还礼,朗声道:“诸位叔伯兄长,环儿只是顺势而为,谈不上什么恩德。从今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不需多礼。咱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平安城,那里人人都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人人都有自己的房子和土地,每个人都是自由的,皇帝也管不着咱们!”逃出生天的工匠们惊喜的互相对视一眼,一起欢呼起来。

两艘船缓缓驶向南方宽阔的海面。它们身后的明州舟场彻底陷入一片火海,黄烟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楚明州城本来的样子了。

巨大狮头的坠落引发了滑坡,大量的土石裹挟着来不及逃开的人滚落下去。整个山体都颤抖起来。江枫和仅剩的数人惊恐的后退,躲避着不断下陷的地面。他们无可避免的退入了大殿,接着便看到殿门和整堵墙向前倒了下去。古老的大殿受不了这样的摧残,在一阵嘎吱声中,殿顶开始一片片坠落。

“快走!”江枫催促领众人向后跑,十兵卫和丹不先后跑出后门,就在江枫即将跑到后门的时候,大殿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大殿倒塌时,只有那堵雕刻着浮雕的宫墙仍在支撑着没有倒下。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江枫一个侧翻,身子紧紧贴着墙根卧倒,紧接着半截巨大的浮雕就在他身后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尘土飞扬中,一块碎石砸中他额角,鲜血把脸上的尘土冲出一条沟来。江枫被眯了眼睛,惊慌中只好闭着眼拼命往墙根贴。他右碰到一个扁平物事,便赶紧拿过来挡在身前。只听碎石砖块打在那物事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又过了片刻,终于安静下来。这座历经五百年风雨的空中殿堂就在尘土飞扬中化为了废墟。

就在尘埃即将落定的时候,江枫头脑中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刺痛。他勉强睁开双眼,才看清了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一只巨大的蚌壳,正是那浮雕上的珠母壳。那蚌壳正中本来镶嵌着一个舍利塔,此时舍利塔表面裂开,竟然露出藏在下面的一抹银白色的光华,似乎是一颗荔枝大小的明珠。好奇之下,江枫想要把伸手把那东西取出来,看个究竟,但就在他的手刚刚接触到珠子的瞬间,却感到一股灼热的刺痛从手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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