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抬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来，
“什么？”
“护卫团要防卫什么啊？”
“啊？”
长官和马尔洛对上了眼睛。
马尔洛看出了长官眼睛里的不耐烦，却还是坚持问道，
“我从未听说过，这面墙壁内有违抗王政的事情发生。”
“就算有些小混混，但他们无法形成据点的话，就很难结成组织造反。”
“而且他们也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阿尼倒是很意外地看了马尔洛这边一眼。
在他们这群只想自己过着安稳生活，所以对上司的腐败行为，以及底层民众的苦难视而不见的他们来说，马尔洛的存在仿佛是个异类。
虽然是新兵，但是他们已经全然接受了宪兵团的安逸作风，自己默默成为这腐朽秩序的维护者和受益者。
对她来说，宪兵团跟马莱的战士队，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上司需要的，是忠诚执行命令的狗，而不是提出问题，质疑上级决定的人。
可如果是在那个调查兵团的话，马尔洛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吧？
不如说，在调查兵团，对于上级的命令不加以诘问和质疑，而是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的人几乎不存在吧？
为什么马尔洛没加入调查兵团？他这么执拗的性子，在宪兵团只能让他碰钉子。
至少，就像是希琪曾经说过的，马尔洛就算踏踏实实做事情，也不会得到任何提拔。
像是希琪那样，整天旷工打扮，却知道甜言蜜语哄得同级生们，讨得民众跟上级欢心的，却会被上级重视。
这种好人不受重用的体制还真是讽刺。
阿尼收敛了目光，有些微微出神。
说实话，如果昨天她对上的是宪兵团，现在早就得手了。
昨天的失败，她的轻敌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除了没有料到艾尔文团长的计谋，廖沙的偷袭之外，在这不思进取的宪兵团呆久了，不管是格斗技还是立体机动装置的使用都变得生疏了。
更重要的是，她太过于贪心了。
这次，她绝不会让机会白白溜走。
这次，是真正的，付出一切，不管牺牲什么，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达成目标。
只要克服了心中的障碍，接下来，一切的困难似乎都迎刃而解。
阿尼深吸了一口气，看见长官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文件拍到了马尔洛的胸前，
“哦，你个新兵还挺认真的啊。”
“那一切都交给你了，你来担负起这份责任吧。详细内容上面都写着呢。”
“我们这些长官们也很忙的啊。这些小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你明白的吧？要是搞砸了的话，可没有好果子吃。”
马尔洛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一个个的默不作声。
这种做了没好处，坏事了还要承担责任的加班工作，谁都不愿意做。
从某种程度上说，谁出声了，谁就是冤大头。
长官打开了门，马尔洛下意识地看过去。
门里热热闹闹的，一股子浓重的烟酒气息。开了半瓶的酒放在桌子上，上面是散乱的纸牌。
所谓的长官们都齐聚一堂，眼底下的乌青说明了他们是熬夜在这里寻欢作乐。
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很忙啊。
这时候，正对着马尔洛坐着的长官抬起惺忪的睡眼，跟马尔洛对上了。
马尔洛眼睛里的震惊显然让他很不满，
“喂，新兵，你在看什么？”
“居然敢跟长官对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个陌生长官对他挥舞着拳头，晃晃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肥胖的身躯摇晃着，像是一座小山。
其他人随口劝道，
“喂，他们今天还有任务，就别纠缠那个小鬼了。”
“多睡会儿吧，一会儿还要打牌呢。”
那人坐了回去，瞪了马尔洛一眼，
“哼。”
门再次被合上了，掩住了房间里的欢声笑语。
这就是宪兵团的日常。
宪兵团房舍前的广场中心，喷泉边上，新兵们聚在一起，等候着出发时间的到来。
“可恶！简直是在胡闹！”
马尔洛咬牙。
希琪也都禁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没想到这个组织居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腐败不堪啊。”
“虽说我正是看中了这点，才选择加入了宪兵团。”
“但没想到，新兵时代居然要包下这么多额外的工作。”
“真是的，怎么之前我没听说这些啊。”
马尔洛咬牙，显然对长官们的工作作风非常不满，
“一群只知道考虑自己利益的人渣！”
其他的新兵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驳，
“你在说什么啊？马尔洛。”
“从你选择宪兵团这一刻，你就是我们的同类了吧？”
毕竟宪兵团什么个样子，大家加入之前心里都清楚。
谁不想在内地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啊？之所以宪兵团的入团门槛设得很高，也是因为这里待遇很好。
像是廖沙，以及这一期的新兵们这些人，才让他们无法理解。
这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新兵们最强的前十名中，只有阿尼一个加入了宪兵团。
其他的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调查兵团。
宪兵团的长官们一度怀疑，是他们给得太少了，或者是调查兵团偷偷拉人。
不然，怎么可能有新兵放着好好的宪兵团不选，去选那钱少事多玩命的调查兵团？
马尔洛像是被戳到了痛楚，
“不，我才不是你们的同类。”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加入这里，是为了改变这个体制。”
阿尼的眼神中闪过不一样的东西来。
当初在马莱的时候，她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过。
唯一的一次，是在她疲惫至极还被养父训斥以后，狠狠把养父踢伤到残废，只能拄着拐走路。
但即使是这样的反抗，也从来没有被承认过。
养父称赞她做得对，那一刻，她自己也怀疑自己，那是否真的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
还是说，是无意识地在迎合养父的愿望？
从小时候，她就默认了，周围的环境，人和事物，都比她强大。
她很弱小，什么都无法改变。
不管是多么不合理的命令，都要遵守，并且完美完成。
完成任务就会得到奖励，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
质疑？为什么要质疑？那些比她强大的人们做出的决定，她一个小女孩有什么权利质疑？
再说了，周围的人，不是也默默接受了，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么？
所以，就算她心中有疑惑，那也一定是因为她不够聪明，还不能理解命令。
以前的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不必思考，不必质疑，不必拥有大脑，让聪明人做出决定就好了。
再说了，她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拥有可以独自行动的能力，可以承担行动后果的勇气。
可是，现在，随着自己慢慢长大，见到了那么多并不随波逐流的人，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坚持驱逐巨人的艾伦，独立思考的阿尔敏，害怕也坚持参加墙外调查的让，即使她没有特意跟他们接触，这些人也构成了她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当然，中间也包括，还是新兵就拿自己的命去赌，运用浑身解数对她围追堵截，自己都差点没命还要掩护同伴的廖沙。
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挣扎的内心，在深夜一遍遍问自己。
从来如此，便对么？
如果说达成使命是自己生存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的话，那么，当使命本身就是错的话，所谓的意义是否就消失了？
她是否应该做出改变，寻找别的意义？
在她自己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其实她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直到如今，她还是很羡慕马尔洛。
至少马尔洛有自己的想法，有当着众人的面，不害怕被嘲笑，说出自己想法的勇气。
而她，几乎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
或者说，也许她曾经有过，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只是谁也没有想过要了解她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当她心底的欲望被唤醒，她也就不再是那个盲目而麻木地执行马莱的命令的女孩。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自己的未来，和马莱的关系，不自觉地会担心某人的安危，不自觉地，想要从马莱手里保护某人。
她再也不能将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像是冷酷的神，或者是无情的野兽。
希琪果然开始了嘲讽模式，她装模作样煞有其事地拍拍手，
“哎？没想到马尔洛你还挺有想法的啊。”
“真厉害，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刚刚的队友嘴角也勾起一丝冷笑，
“你打算怎么端正宪兵团？”
马尔洛毫不犹豫，
“爬得更高以后，我要从我开始，整肃纪律。”
“让那些营私舞弊的家伙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这么简单。”
“我要让他们做回普通人类，仅此而已。”
毕竟宪兵团的高高在上和不做事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希琪都笑得肚子发痛了，她甚至跪下来捶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马尔洛，你可太有才了啊？”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那种古板又无聊的家伙呢。”
“真是抱歉了啊！”
众人都看着希琪，觉得希琪有些过度反应了。
虽然马尔洛的想法听起来就很天真，但是也不用笑到这种地步吧？
跟马尔洛辩驳的那个士兵站起来，
“那可还真是远大的目标啊。”
“你就好好加油吧。”
然而，不管是从神态上，还是从姿势上，大家都看得出来，谁都对马尔洛的“宣言”不以为然。
要是宪兵团能改变的话，还会一直是今天这样的样子？
宪兵团可是个大染缸，任凭你什么人，进来的时间久了，迟早心要黑掉的。
宪兵团，可是个进来就出不去的地方。等你明白过来，自己就已经被同化了。
他们没有劝说马尔洛的打算，反正最后大家都是一样的。
突兀的声音响起，
“那可难说啊。”
众人纷纷回头，看见说话的居然是平时那个高冷的冰山美人阿尼。
什么时候阿尼也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了？
大家心里都冒出这种荒唐的，不可思议的想法。
“我反而觉得，如果整个体制被像是你这样的好人占据着，那才是真正的没救了。”
连马尔洛自己都没想到，阿尼居然跟他搭话，
“什么啊？”
“原来你会正常讲话啊？”
希琪还跪在地上，抬头看阿尼的脸，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小猫咪。
“我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
“因为你说的话很正直。”
“我认识一个这样的家伙。”
“跟大潮流做抗争，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我尊敬他。”
“不过他也有可能是个单纯的傻瓜。”
马尔洛听到最后一句，显然把阿尼的话当成了嘲讽，
“你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吧？”
“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马尔洛的声音透着焦躁，
“我们说太久的话了。”
“走了，执行任务。”
不一会儿，河堤旁边。
马尔洛作为任务的负责人，走在最前面，希琪和其他人列队跟在后面。
阿尼排在最后，个子看起来也最娇小。
一行人走得稀稀拉拉的，一点都没有士兵的样子。
“护送马车45分钟后就会从外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