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阿尼执拗地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对我的厌恶，也是因为发现了我的身份么？”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廖沙。
如果不是阿尼自己说出来，他们都忘记了，一开始廖沙对阿尼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甚至在两人第一次接触，就把人给揍哭了。
可是廖沙是怎么发现的？这根本不科学啊。
“城墙被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廖沙说，
“那个时候，我就在希甘希纳区，我看见了藏在超大型巨人后颈中的人。”
“还有，从那人旁边经过的女巨人，朝着艾伦的家的方向走去。”
说着，廖沙回头看了一眼艾伦。
艾伦有些吃惊，
“什么啊？廖沙，你在说什么？”
“我们那天确实看见了你，但是……”
三笠也想起来，他们就是在那天见到的廖沙。
当时的廖沙一听她说了日子就神色慌张，还对艾伦说了些不着调的话。
当时的廖沙是被士兵跟医生一起抓走的，也就是说，他被强迫着带到了希甘希纳区。
所以说，如果他那天看到了什么，也一点都不奇怪。
同样的，因为他是精神病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廖沙继续说，
“在粮食仓库的时候，你们领走了最后的三个面包，我跟雷娜塔只领到了最后的半块，作为一天的口粮。”
“托你们的福，我饿了一天的肚子，雷娜塔饿了半天。”
“打破城墙不说，还跟我们抢粮食，真是有够过分的。”
他一开始也不觉得自己是帕岛方，但是害得他饿肚子却切切实实是这马莱三人组的锅。
“那么早么……”
阿尼没想到在那种兵荒马乱的难民群里，廖沙居然注意到她了。
在她毫无所觉，对这里的世界还是一片未知的时候。
甚至她自己都不太记得那段时候的记忆了，因为太过于久远。
“没想到我那么早就暴露了啊……”
阿尼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不举报我呢？在你成为人类英雄被重用后，应该有很多这种机会吧？”
“就算是精神病，当你是人类英雄的时候，说出的话也是有分量的啊。”
“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聪明的。那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如果早早就说了的话，我们会被抓，你的很多同伴都不会死，你也明白吧?”
廖沙抬头，看着阿尼湛蓝色的眼睛，
“如果牺牲阿尼你一个，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可是，阿尼你也有你的苦衷和迫不得已吧？”
“以前的我，希望自己人能活下去，阿尼你这样的敌人，并不在我的保护范围内。”
“但是现在，我希望大家都能一起活得长久，包括阿尼你。”
“所以，即使现在的我甚至没办法战斗，我也还是来了。”
“不止是因为我想跟你见面，也是因为，我想代表调查兵团跟你谈谈。”
阿尼却狂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脸上竟然泛出了些许潮红，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中飞舞，映衬着她白皙如雪的皮肤。
这是第一次，阿尼露出了女性化的，堪称妩媚的神情来，声音中却带着悲凉，
“谈谈？”
“廖沙，你什么都不懂啊。”
“跟我谈，一点用都没有。”
“你们也许以为，让我放弃战斗有用。也许以为，你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还可以抗争。”
“可是，对于一无所知的你们来说，现在已经为时已晚。”
“这个世界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的不多，只要我在乎的能在这片即将成为废墟的世界里活下来就好了。”
“为此，牺牲多少生命，我都在所不惜。”
“所以，让开！”
廖沙皱了皱眉头，
“不，阿尼，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这个世界，还有希望！”
阿尼抬眼间竟有些眉眼撩人的感觉，
“廖沙，你以为你手里有底牌么？”
“只有那个利威尔跟你可以跟我一战，现在你们都受伤了，谁也无法阻止我抢走艾伦。”
“你知道反抗我只是无谓的牺牲，对吧？”
“谈判只是白费工夫！我已经不想等了！”
“开战吧！”
阿尼的手指凑近了那枚戒指。
廖沙却掏出了一柄匕首，匕首的顶端泛着寒光。
一步步，少年踩着通往上面的台阶，靠近她。
阿尼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你觉得你用那个能打败我？你觉得我会怕么？”
看到艾伦变身，廖沙就应该知道，只要带着明确的目的，伤到身体后她就能变身巨人。
再说了，以廖沙双手脱臼的状态，是不可能打赢她的。
那么，廖沙这是在干什么？
廖沙低头，忽然把匕首掉转了个方向，利刃抵住自己的脖子，
“那么这样呢？”
阿尼的眼瞳那一瞬间紧缩了起来，然后又恢复成无所谓的样子，
“廖沙，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吧？”
“只是因为我救过你一次？”
“你以为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话虽如此她的拳头却攥得紧紧的，手心出汗。
廖沙又向上面走了一步，利刃刺进了脖子上的皮肤，鲜血从刀刃上流了出来，顺着脖子往下面淌。
阿尼真的慌了，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她不明白，廖沙这是在干什么。
“你救过我一次，明明当时就该让我被巨人吃掉，以此来抹杀情报，你却没有这么做。”
“所以，至少证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就算我猜错了，也只不过，是本应在昨天死去的我，在今天死去而已。”
“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就一分钟。”
“我会向你证明，我们之间存在和平谈判的可能。”
“还是说，阿尼你在害怕什么？”
“如果阿尼你真的像是嘴上说的，不在乎任何人，听不进去任何话，为什么还不变身？”
“是害怕杀死我么？”
“有犹豫纠结挣扎的功夫，为什么不给我一分钟时间呢？”
“等谈完，不管阿尼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暂且退出这场战斗，不再劝你。”
阿尼抬眸，
“真的？”
“如果我谈了，你就不参加战斗？”
廖沙点点头，
“我用雷娜塔的性命发誓。”
阿尼当然知道廖沙有多看重雷娜塔这个妹妹，所以他的誓言可以相信。
她的一只手握住自己另一只胳膊的手肘，
“那，就一分钟。”
虽然她觉得，不管廖沙能力再大，也改变不了什么。
廖沙，只是个人而已。
马莱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他真的有能力改变马莱，改变世界么？
就连如中东联合那些大国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廖沙一个困居于果壳一样大小的小岛上的人觉得自己能做到？
他连海大概都没看过吧？
可是，即使理智上告诉自己，谈跟没谈没什么区别，她还是选择相信廖沙。
而且她也想看看，廖沙有什么能打开目前状况的计策。
在这个仿佛一切都已经命中注定的灰暗世界里，她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什么了。
廖沙收起了匕首，走到了她身边。
然后从衣服里拿出了两个带盖子的小水杯，递给了她一个。
阿尼拿着水杯，感受着从上面传来的温度，有些怔愣。
不是廖沙要说服她么？
现在是什么状况？
然而，她却觉得，自己隐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先喝点东西吧。”
廖沙说着，把盖子掀开，放在了一边。
阿尼低头，看见水杯里是温热的褐色液体。
这分明是，咖啡？
阿尼怔愣地看着那液体，再次闻了闻。
确实是咖啡。
可是咖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连宪兵团的人，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
甚至这东西在墙内是不出产的，更别提有人会喝它。
更何况，把咖啡豆碾成粉末是需要专门的工具的，而且……
阿尼看见了杯口的粉末，轻轻捻了捻，发现其中的粉末比自己见到过的还要细腻。
就算在马莱，也并没有将咖啡豆磨得这么细的技术。
杯子忽然被撞了下，液体溢出，泼洒着溅到了彼此的杯子里，
“尝尝吧。”
距离地下通道口不远的屋顶上，韩吉正在严密监视着这些。
说实话，在刚才阿尼要变身的时候，她还以为谈判要失败了。
就连廖沙用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的时候，她也觉得特别不靠谱，觉得廖沙一定是高估自己的地位。
毕竟那可是连杀无数调查兵团士兵，杀人如麻的女巨人，难道这样的敌人会为了小小的儿女私情心软么？
更何况，廖沙死了的话，他们这边就少了个最强战力，怎么看对阿尼都是有利的。
可是阿尼竟然停手了，两人还相谈甚欢地喝起了东西。
怎么回事？
韩吉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看错了。
“喂，莫布里特，我的眼睛没事吧？”
“为什么廖沙说着要谈谈，结果却跟阿尼在喝饮料？”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那可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分钟啊，他就这么给浪费掉了？”
因为距离太远，韩吉根本看不见两人喝的是什么。
“没错，分队长，我也看见了。”
莫布里特一头的冷汗，
“分队长，我们要怎么做？”
“静观其变。”
韩吉仔细看着廖沙的嘴唇，想试图分辨出廖沙跟阿尼在说什么。
廖沙把咖啡喝了个干净，擦了擦嘴。
阿尼犹豫着，喝了几口，发现比在马莱时候的咖啡还要好喝。
不对，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廖沙会知道他们有喝咖啡的习惯？为什么廖沙会有咖啡这种东西？
咖啡，只有墙外的世界才会有。因为是在弗里兹王离开大陆后的百年中才流行起来的，甚至只有战士队这样的高级军官级别的和贵族高层才配享用。
所以就算是墙内的王族，因为不战之誓而走不出墙外的话，大概也不知道咖啡这种东西的存在。
廖沙他，知道墙外世界的存在？
不仅仅是知道，最起码这磨咖啡的技术连马莱都自叹不如。
阿尼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觉得少年浑身是谜。
她终于知道，少年的那句她不是什么都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廖沙来自墙外么？
可她想不通的是，就连她跟莱纳和贝尔托特，都是经过千辛万苦，甚至差点被吃才潜入帕拉迪岛的。
那廖沙是怎么过来的？
如果不是，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又是为什么来到帕拉迪岛？有什么目的？
而且他既然知道了墙内墙外力量对比悬殊，为什么还选择堵上性命也要帮助调查兵团？明明自己被怀疑了，还不选择离开。
“为什么，你要帮助他们？”
阿尼张了张口，终于忍不住问。
廖沙看见了阿尼眼底的动摇，淡淡地笑了笑，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大部分人，应该都会选择帮助强者，依附强者吧？”
“可是我却觉得，正因为这种人的存在，这个世界才越来越糟糕。”
“如果作恶之人得到褒奖逍遥法外，好人却只能默不作声地受难，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
“继续顺从的话，也只是，发生过的不义之事，换个时间地点，一遍又一遍地发生。”
廖沙知道韩吉在监视他们，便向前一步，凑到阿尼的耳边，
“阿尼，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请你帮助我。”
阿尼的眼睛闪了闪。
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马尔洛。
在她看来，廖沙想要创建新世界的愿望，和马尔洛想要肃清宪兵团的愿望，同样的天真而不可靠。
可是，她却想要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另一种可能。
“好吧，我愿意。”
“不过，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你的愿望真的能实现。”
“而是，我也想看看，廖沙你开启的这个故事的结局。”
“说吧，需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