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塞之墙内，旧调查兵团总部。
旧试验场边的角落里，韩吉坐在阴影里，凝视着中间的那片空地。
以前的她，就是在众人的或者惊讶或者担心的视线中，一边大吼着一边将刀枪刺入无脑巨人的眼睛里。
那时候无脑巨人的鲜血从眼睛中涌出来，痛苦地吼叫着，想要挣扎，却被钉死在了地上，没办法动弹。
那时候的她有多么迫切地想知道巨人的真相，做起实验的时候就多么毫不留情。
而现在，得知事实后，留给她的只有心中的苦涩。
“要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她喃喃自语道，
“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办法让利威尔他们看到啊。”
她低着头，却忽然一愣，听到了外面有马蹄声。
从声音推断，来的不止一个人。
她惊得站了起来。
这个地方已经被废弃了，谁会过来？
是强盗或者小偷么？
韩吉想起来，她的马还拴在外面。
就在她给手里的枪上了膛，打算摸出去瞧瞧的时候，就听见对方的谈话声，
“那我们按照计划分头去找，找到的话就发射绿色信号弹，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就发射红色信号弹。”
“明白了么？”
“好！”
说着，马蹄声分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怎么会……”
韩吉听出来其中一个是莫布里特的声音，而下命令的则是廖沙。
亏她想了很久，才躲在了这个地方。没想到立刻就被找出来了。
她慌忙逃往楼上，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
廖沙跟莫布里特并肩从正面进去，阿尼守在外面警戒。
利威尔和雷娜塔则是从侧门进入，这样能更快地把城堡搜索一遍。
廖沙忽然停了马，
“那是韩吉的马么？”
莫布里特定眼一看，惊喜地说，
“确实是！”
说着，就要策马进入试验场。
这时，从墙那边传出来了韩吉的声音，
“莫布里特，你怎么过来了？”莫布里特惊喜抬头，只看见二楼的走廊里的廊柱中，藏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韩吉桑，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跟我们回去吧。”
韩吉垂下头，
“不，我不太想回去。”
“说实话，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吧？现在的我甚至想要辞职。”
“以前的韩吉分队长，已经不存在了啊。”
“我甚至，隐约有些痛恨那个以前的我。然而犯下的那些罪，已经犯下了，我现在已经罪无可恕了啊。”
莫布里特大喊道，
“可是，韩吉桑，您在我心里依旧是好人！”
“错不在您身上啊！我们都是被骗了不是么？”
韩吉惨然一笑，声音嘶哑而疲惫，
“莫布里特，虽然说你能这么想我，我很开心。”
“但是，怎么能肯定虐杀呢？任何形式的虐杀……都是不对的啊！”
“虽然我也知道，为了我们能走出墙内，艾伦硬质化形成的砍巨人机还要继续运行下去。为了得到巨人的秘密，必须有人把巨人实验继续下去，必须有人手上沾满鲜血，就算要丢掉人性，也要这样做。”
“可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了，身体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连思考都很费力气。”
“抱歉啊莫布里特，你也明白吧？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无脑巨人的，扪心自问，如果我们素不相识，而我对你做了那些事情，你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我是个好人么？”
“调查兵团是追求真相的，莫布里特，难道你要对我虐杀人类的事实视而不见么？”
莫布里特说不出话来了，
“韩吉桑……”
廖沙顿了顿，问，
“韩吉，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韩吉说话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话语里的那丝虚弱。
“不记得了，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我过得，时间都有种错乱的感觉。”
廖沙看向莫布里特，
“莫布里特，去树林里捡点木柴，给你的分队长做点吃的吧。”
“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一步步朝着楼上走去。
韩吉继续说，
“就算你上来，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而且……我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太狼狈了……所以……廖沙你为什么不能就此放弃，找个新人来当你的副团长呢？”
廖沙一步步走上去，
“你离开的时候，莫布里特已经把你的关系转到了技术兵团。”
“所以，严格上说，现在你就是我的副团长。”
“就算你想要辞职，也该当面跟我说吧？”
廖沙走到了楼上，看见了面容憔悴，甚至有些颓废的韩吉。
她半倚着廊柱，像是凭着自己的力量甚至无法站起来一样。
根本不像以前那个阳光活泼开朗，好像永远不会被别人的冷言冷语打击到的韩吉。
“真没想到，韩吉你也会有这么失落的样子啊。”
廖沙走到离她一米远的廊柱边上，双手抱肩，
“好吧，我批准了，如果巨人实验真的让你那么痛苦的话，我想，强迫你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我想知道，既然你对被你虐杀的那些无脑巨人那么愧疚的话，你离开了之后，要做点什么来补偿他们呢？”
“比如索尼，比如，宾？”
韩吉的眼瞳一怔，
“我，我还没想好。”
“毕竟虽然知道巨人是人类变的，但是他们的身份，姓名，甚至性别……我们都不知道啊。”
韩吉皱了皱眉头，看向廖沙，
“廖沙你是，比我们都更早知道无脑巨人实际上是人类的事情吧？”
“知道这些之后，为什么你能理所当然地要求继续巨人实验呢？”
“还是说，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为了帕拉迪岛上的同伴们，所以做起来就不会感到愧疚？”
韩吉用手捂住了头，
“真是可怕啊，也许当初莱纳和贝尔托特在打破城墙的时候，也是有着差不多的想法。”
“因为觉得自己是正确的，无可奈何的，所以即使是杀人这样的事情，做起来也丝毫不会手软，不会觉得有什么道德负担，甚至觉得自己是无罪的。”
“真没想到我也有跟我憎恨的人共情的一天呢，呵呵呵呵～”
韩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勉强。
廖沙挠了挠耳朵，
“跟莫布里特不一样，我不觉得韩吉你是什么好人。”
韩吉的嘴角微微翘了下，笑容苦涩，轻轻说，
“是么？”
廖沙继续说，
“可是我也不觉得，韩吉你就完全错了，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就算放在法庭上，韩吉你也是过失杀人。”
“再说了，虐杀无脑巨人的人，比如韩吉你，或者消灭无脑巨人的人，比如整个调查兵团，并不是最恶劣的人。”
“被变成无脑巨人的人，从此成为吃掉人类的怪物，自己也沉浸在长长的噩梦中无法醒来。而我们这些被洗脑而一无所知的墙内人类，却要时时刻刻生活在被巨人吃掉的恐惧中，无法对我们这些讲不出话的可怜同胞们施以怜悯。我同情所有这些人。”
“正因为我同情他们，所以我觉得，最恶劣的，是把人变成无脑巨人，还故意把它们放到我们的领地的人。”
他看向韩吉，
“韩吉，那些人是被杀死了两次的。第一次被马莱人用脊髓液杀死了灵魂，作为人的理性和尊严被剥夺，只有破碎的记忆残存于野兽的躯壳。第二次，他们的怪物身体被消灭，他们才真正在生理意义上死去。”
“马莱为什么要把他们变成巨人？为什么要杀死他们？是为了惩罚吧？为什么要惩罚他们？因为他们是不服从马莱的艾尔迪亚人。”
“那些人生活在铁丝网，狼狗，残暴的警察构成的封闭世界中，外出一次就要遭受别人的白眼和无尽的恶意，就因为他们是艾尔迪亚人，身上流着恶魔的血。”
“就说艾伦的姑姑吧，只是因为想在外面走一走，看看飞艇，就被马莱警察拿去喂狗。枭的父母，更是被马莱警察活活烧死。”
“有人沉默了，认命了，低头了，他们苟活了下来。而像是艾伦的父亲格里沙耶格尔这样的人，则奋起反抗，不是因为他被洗脑了，而是他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人被发现了，受尽了酷刑后，被变成了无脑巨人，被流放到了我们帕拉迪岛上，反抗马莱的他们，下场很悲惨。”
“难道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么？他们不惜命么？是一群头脑不正常的傻瓜么？”
“特别是枭，既然继承了巨人之力，乖乖地当荣誉马莱人不比什么都滋润？干嘛要那么费劲地反抗呢？反正继承了巨人之力的他只能活13年，其他艾尔迪亚人死不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也许他们为之奋斗的同胞，可能也不会感激他，只会觉得他太不和平了，太暴力了，马莱大人对他们都那么宽宏大量了，甚至允许他们活着，为什么他们还要像是个白眼狼一样反抗？”
“只要当了荣誉马莱人，被变成人形兵器的又不会是他的父母。反抗马莱是不知感恩，是没有忏悔前代留下来的罪孽，还要把自己的命和别的同胞们的命搭上，对他自己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可为什么还有人这么做？”
廖沙压住心中的情绪，眼前似乎又晃动着无名士兵的那只血手，身体被城墙的碎石砸碎的小女孩，以及其他被无脑巨人活活啃食的调查兵团士兵们。
“这个世界，有残酷，有美好。而他们想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
“没有人给我们洗脑什么，但是我们天然地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对艾伦来说，那天，他的妈妈卡露拉不该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