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沙眼神沉沉，
“要不要继续让伽利略当团长，要取决于所有士兵们的选择了。”
“否则，就算我强行要保他，他本身的实力不足以服众的话，终究也是难以为继的。”
“我们走吧，去看看案发现场。”
“我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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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伽利略坐着蒸汽机车，出现在了希甘希纳区的技术兵团总部门口。
陪着他的，是他的副官魁魁格。
伽利略下了车，在晨雾中站在大门中央，仰头看着同样矗立在晨雾中的技术兵团总部大楼。
魁魁格跟在他身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伽利略团长？”
“不休息么？您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和人谈话啊。”
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接到了信使的通知，要他们返回总部，和廖沙见面。
而到现在为止，伽利略，这位年轻的团长，已经一夜都没有合眼了。
虽说他是萨克雷指派给伽利略的，担任着半照顾半监视的工作。
但是长期相处下来，他看得出来，这位年轻团长不但很努力，而且也是有野心的，就算在年轻将校们中，也算是一颗耀眼的明星。
可惜，明星再耀眼，终究比不过廖沙这轮圆月，异质而突兀地高悬在所有将校的头顶，以不可逼视的战绩让周围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虽然伽利略有心把技术兵团的工作做好，但是，这位年轻团长的运气似乎太过于糟糕了一点。
就在刚换了新兵看守的当口，最高级的情报立刻丢掉了，丢了也就算了，还被闹大了事情，引得技术兵团内争端不断，甚至很多人对伽利略的工作能力产生了质疑。
如果处理不好的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丑闻，引咎辞职都是轻的。
魁魁格沉了沉眸子，可是，仅仅在一夜之间，这样的大事就轻易被那位廖沙团长抹平了。
他现在都难以忘记，当马莱那帮自傲的技术人员在拆开以技术兵团的名义送来的那份文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么丰富多彩。
先是自傲到根本不听他们的话，听到通信兵报上了廖沙的名字后，那群人稍稍表示了些许兴趣，在椅子上坐直了，双手抱肩，有些警惕地看着递过来的文件。
然后，随着他们仔细阅读了那份文件后，额头上的冷汗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多。
到后来，甚至没办法在椅子上坐稳，十几个人甚至直接争抢起那份文件来，那情形只能被称为野狗在争抢肉骨头。
就当他们还在怔愣的时候，那群技术人员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给他们鞠躬道歉，让他们原谅他们的失礼。
“这么重要的东西失窃了，怀疑到我们头上也正常！”
“如果我们知道内容是这么震撼的东西的话，我们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他们的原话。
然后，就仿佛有神之手在帮助他们一样，顷刻之间，所有之前难缠的技术人员，那些刻意刁难的轻蔑和不屑，转为了尊敬和感激。
他们不明所以地被宣布双方达成了和解，甚至被这帮技术人员亲自送到了驿站。
那帮人甚至说，如果接下来还能允许他们继续给技术兵团提供帮助，将会是他们的荣幸。
这是技术兵团的胜利，可魁魁格却知道，这胜利，其实只是廖沙的一份文件带来的。
所以，这是廖沙的胜利，却是伽利略的失败。
伽利略手中赫然是一份晨报，上面的油墨清清楚楚地印着今日的特大新闻，那就是哥德巴赫猜想的相关内容解密，将逐渐对社会公开。
伽利略仰头，眼睛里是一抹毫不掩饰的苦笑，
“果然我又是白费力气。”
魁魁格看见少年微微转头，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的下巴。
他听见少年问他，
“魁魁格，我这样，是不是很狼狈啊？是不是很像个小丑？”
“在别人看来，其实，我是个坏人对吧？抢了廖沙的团长位置的，坏人。”
魁魁格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甘，安慰他说，
“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他是认真的。
只听伽利略嗤笑了一声，
“但是不够好，至少，不够廖沙那么好，对吧？”
“所以，大家才对我那么失望。”
“不过，知道廖沙一夜之间把所有事情摆平了之后，我反倒觉得安心了。”
他抬起头，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
“我这个人，总是不信邪，明知道要撞南墙的事情，可是我不撞一撞，就始终不肯死心。”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我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还是会，趁着萨克雷他们争权夺利的时候，做他们的傀儡团长。”
“我只是想，证明下，廖沙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做得到。”
“虽然，我还是失败了。”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魁魁格，
“我现在，大概马上就不是团长了。”
“你不用跟我呆站在这里了，去休息吃饭吧。”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魁魁格的心里有一丝的愧疚，他的眼神动摇了下，却变得坚定起来，
“在命令下来之前，我仍旧是您的副官，您仍旧是我的团长。”
“我仍要恪尽职责，让我带您过去吧。”
伽利略愣了愣，嘴角却露出释然的微笑。
他没想到，这次自己当团长的试炼虽然失败了，却也有意外的收获。
朱红色的办公室门前，魁魁格敲了几下，
“廖沙团长，我是伽利略团长的副官魁魁格。”
“伽利略团长已经来了。”
“请问现在方便进来么？”
听见里面低低的应答声后，魁魁格才开了门，侧身让伽利略先进来。
算是给足了伽利略面子。
伽利略走了进去，魁魁格低声说，
“伽利略团长，我在外面等你。”
身后的门合上后，房间里只剩了他和廖沙两个人。
廖沙坐在沙发后面，正在冲泡咖啡，从眼底的黑色来看，他大概也是忙了一夜。
注意到他还站着，廖沙打招呼，
“坐吧。”
“要来点咖啡么？”
伽利略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他站得笔直，全身都写着抗拒。
可以看得出他在竭力忍耐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露出任何表情。
伽利略的声音冷冷的，
“直接说正事吧。”
“你来技术兵团，不是为了喝咖啡吧？”
廖沙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挂钟，
“时间还早，我不着急。”
“而且，我比较喜欢先拉拉家常后，再说正事。”
在听见伽利略团长几个字的时候，伽利略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屈辱。
廖沙特意强调团长，是要羞辱他，暗示他接下来他就不是团长了么？
然而他只是站着，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皮埃罗无故旷工，哥德巴赫猜想的论文被盗窃，这两件事，都是你作为团长的失职。”
廖沙拿起咖啡杯，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然后放下，
“但是，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公事，但也是私事对吧？”
“你似乎对我累积了相当多的不满，否则，这些事情，作为技术兵团前任团长的我，也有知晓的权利吧？”
“可是，我是被女王召见后，才知道技术兵团原来出了大事。”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伽利略站着，却平静地一笑，
“对失职的团长，不应该直接宣布惩罚么？”
“还是你想借此显示自己的宽大？”
“好啊，你想听真话么？”
“像是你这种天才，根本不会明白，当个夹杂在天才们中间的普通人是多么难受的事情吧？”
“就像是在军港，明明我拼命跟他们谈判到一半，但是，其实想让他们认同，只需要你的那几张薄薄的纸。”
“我的挣扎，在你的眼里很可笑吧？甚至我借着萨克雷他们的势力，跟你抢技术兵团团长的位置，在你看来，也许只是蝼蚁的不自量力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或者，也许，你只是不屑于跟我争。对技术兵团放手，也只是因为你只是玩腻了，随手把团长的位置丢给我。”
伽利略那张脸上，有着悲愤，也有嘲讽，更多的，则是那种对自己的深深的失望，
“所以，你才总是那么淡然，你想要达成什么，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
“就像是游泳一样，你能轻松地漂在水上，姿态优美赏心悦目，游泳对你来说，就像是喝水一样自如。”
“可是，对我们来说，只是为了把头维持在水面之上，就要拼尽一切，露出前所未有的丑态。”
“你赢了，甚至，你大概没在意过这场我单方面发动的战争吧？”
他抬起眼，咬着牙，
“我真是恨你，非常非常恨你。”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次你把我的那罐汤扔掉之后，我又回去，把它从垃圾堆里捡了回去。”
“然后，我去了希甘希纳区，找到了那个商贩。”
“在我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说了实话。”
“你是对的，那汤，确实坏掉了。”
他的嘴角无力地勾了勾，似乎看见了当时的自己，
“我当时很震惊，然后，我发现了震惊后的另一样东西。”
“那就是失望。”
“我希望你是错的，我希望你撒了谎，我希望……自己能发现，你的人格中，也会有阴暗而不能见人的一面。”
“这样，就能证明，至少我在某一方面，可以强过你。”
廖沙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袅袅的雾气，蒸腾着从咖啡杯里散发出来。
伽利略继续说，仿佛他面前的廖沙已经消失了，或者，廖沙变成了审判本身。
而他站在被告席上，无情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言语如解剖一样精准地描绘了其中的阴暗，
“所以，其实就是这样，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我想看你被抢走团长位置的愤怒，想要看到你像是其他人一样贪婪扭曲欺骗，想要把你拉到和我一样的水平，然后在那里打败你，借此，我就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顿了顿，
“或者……我做所有这些，只是希望你能认同我。”
他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弄那个愚蠢的自己，
“但是，我现在完全失败了，所有的事情被我搞得一团糟。”
“甚至还需要你出场替我摆平一切，真是够了。”
他站直了身体，直视着廖沙的眼睛，
“既然希斯特里亚女王知道了，那么，上面已经有了对我的处理意见吧？”
“说吧，现在的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如果你想嘲讽我的话，现在也可以说了。”
“虽然我不觉得，你会在我这样的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了这些，伽利略轻轻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