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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春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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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赋

作者:【南北朝】庾信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1]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2],金谷从来满园树[3]。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

出丽华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

苔始绿而藏鱼,麦才青而覆雉。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移戚里而家富[4],入新丰而酒美[5]。石榴聊泛,蒲桃酦醅[6]。芙蓉玉碗,莲子金杯。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

玉管初调,鸣弦暂抚。《阳春》《渌水》之曲,对凤回鸾之舞[7]。更炙笙簧,还移筝柱[8]。月入歌扇,花承节鼓。协律都尉,射雉中郎[9]。停车小苑,连骑长杨[10]。金鞍始被,柘弓新张。拂尘看马埒,分朋入射堂[11]。马是天池之龙种,带乃荆山之玉梁[12]。艳锦安天鹿[13],新绫织凤凰。

三日曲水向河津,日晚河边多解神。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镂薄窄衫袖,穿珠帖领巾[14]。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

注释:

[1]宜春苑:秦离宫中苑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南。披香殿:汉后宫之殿名,在西安市西北长安故城。[2]“河阳”句:西晋潘岳任河阳令,曾令满县栽桃李。[3]“金谷”句:西晋石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其《思归引序》称此处“柏木几于万株”。[4]戚里:西汉时皇室姻亲居住的地方,在长安城中。[5]新丰:古县名,在陕西临潼东北。汉高祖因其父思念故里丰县,乃于此仿丰地街巷筑城,并移诸故人居此,因名新丰。其地以美酒着名。王维《少年行》:“新丰美酒斗十千。”李白《结客少年场行》:“买醉入新丰。”[6]酦醅(po pēi坡胚):未滤过的再酿酒。[7]阳春、渌水:并琴曲名。对凤、回鸾:并为舞名。[8]炙:熏烤。簧暖则发声清越,故天寒时须烘烤笙簧。筝:拨弦乐器,面上张弦,每弦用一柱支撑,柱可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高。[9]射雉中郎:指潘岳,任虎贲中郎将,作《射雉赋》。[10]长杨:汉代行宫名,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11]马埒(liè列):跑马道。分朋:分作一对一对。射堂:古时习射之地。[12]天池:指陕西神马山泉,乃龙马所生处。荆山:山名,在今湖北南漳县西。出玉,相传卞和得璞玉于此山。玉梁:带名。[13]天鹿:即白鹿,古人以为祥瑞的征象。此言艳锦以天鹿为绣饰。[14]镂薄:薄,饰。此言雕刻金属作装饰。帖:紧贴。领巾:披巾。

赏析:

飞花啼莺的建康,姹紫嫣红的春色,偏偏借助于如梦如幻消逝的历史,从汉宫、皇苑、魏风、晋树的清绮富丽中传写;达官显贵的车马,名门闺秀的钗钿,交织着花影麦色,台歌榭舞,奏出了一支多么明快的春之圆舞曲,绘下了一幅多么绚丽的春之游乐图。这就是庾信早期的咏春名篇:《春赋》。

也许是“春归”的踪影来得太快吧,作者的开篇也下笔如飞:宜春苑里,刚感觉到春气的萌动,披香殿的妃子们,早已喜气洋洋地穿起了春衣;欢快的鸟儿千鸣百啭,还沉浸在新春的试喉之中,转眼间已见杨花飘舞,飞荡满城了。接着便出现了时空的惊人跳跃:在潘岳栽桃满县的河阳,刹那间成了灿若云霞的桃花世界;而从石崇那驰名遐迩的金谷园中,更有万株花树吐艳争辉!在春光照眼之中,那一丛丛带着晶莹露珠和清淡芳香的兰草,固已叫人们流连驻足,舍不得离去;更何况还有飘飞空中的蛛丝,在路上拂来拂去,简直就是撩拨不尽的春之妙绪呵!这短短一节,以“春”字领起,在历史时空的巨大转换中,追踪着春归大地的脚步。将鸣禽、飞絮、花树、草色,从西起长安、东到河阳的宫苑名园中推涌而出,造出了一个如此浓郁、如此璀璨的春之世界!怪不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迫不及待地要“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了。

在游春赏景的人流中,那些裙裾飘曳的仕女,无疑最先吸引了作者的视线。她们穿戴高贵,艳光照人,仿佛就是阴丽华刚从汉光武帝的金屋露面,赵飞燕含笑盈盈步出汉成帝的昭阳宫!她们全都那样娇媚可人:梳得高高的髻鬟,真怕要被多情的春风吹乱了呢;发髻上插满了金钗,居然也不怕压得太重。最妙的是“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二句,不仅把这些仕女的惊人之美绘出,而且连她们的微妙心理都写尽了:她们哪里是来游春的呀,分明是要来与春光争俏的哩!这一“争”一“竞”二字,正展示出一种令人迷惑的奇境:在恍惚迷离之际,真不知柳叶比蛾眉更翠呢,还是人面比桃花更艳?只有这些仕女自己,也许更了解美的奥秘吧——她们看中的是一池清水,数枝花树,只在那里顾盼几眼,依傍一会,便造成了艺术家梦寐难求的奇妙之景:“影来池里,花落衫中”——在池水、落花的漾映之中,还有什么比这些拈花不语的女郎更美的呢?反过来,那幽幽的春日,不正因了这些女郎的赐予,才带有了那般迷人的魅力的么?借人画春,这真是作者颇得意的一笔!

春色之美堪供观赏,但它的妙处更在于可餐可醉!面临一池碧水,看石苔下悠然藏身的游鱼;从刚泛青的麦垅间,惊喜地瞥见窜飞的雉鸟;登上的亭台,仿佛还是传说中萧史、弄玉吹箫升天之处;流水淙淙,似乎还可闻江妃、洛神解佩、凌波之音:这该是怎样赏心快意和飘举欲仙的境界!而况这些游客,又都是家富“戚里”的贵人,随载的更有名扬天下的“新丰”美酒。值此阳春美景,自当借春色助餐,谋它个一醉方休了。于是“石榴聊泛,蒲桃酦醅”,芬芳的佳酿,盛满芙蓉和莲子形的玉碗金杯,再加上春日独有的“新芽竹笋,细核杨梅”,这豪奢的饮宴,把春日又装点得多么欢畅、热烈!饮宴中少不了歌舞,散宴后还可去“射堂”骑射——在觥筹交错之间、“连骑长杨”之时,简直荟萃了历史上的所有名人:送酒的是年轻貌美的卓文君,弹琴的是石崇的爱妾绿珠,调度着“阳春渌水之曲,对凤回鸾之舞”的,更有武帝时代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待到分朋起射、柘弓新张,竟然还赶来了晋太康时代的虎贲中郎将潘岳!能够在这样的春日,一睹这些骑着天池龙马,佩挂荆山玉带的名臣丰采,真要令人喜出望外了。作者正是这样,在巧妙的用典中,变凡成奇,把眼前的游春之乐,与历史的佳话、盛会交织在一起,尽情地渲染着春日的迷人娱乐。在作者的笔下,这春景确乎是浓烈得可以醉人!

末段写到三月三日曲水流觞的盛举。这是一个古老的节日的风俗。每年三月三日,人们于河边引水环曲为渠,流酒杯以行酒,祓除不祥,直至日晚。故齐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情盘景遽,欢洽日斜。”王融同题文曰:“桑榆之阴不居,草露之滋方渥。”他们在河边祈神还愿,痛饮赏春,不觉日暮,还说“三晡未醉莫还家”!而那些“镂薄窄衫袖,穿珠帖领巾”的美人,在款款离去时,不时回眸注视那带给她们无穷乐趣的池水、花树:“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是呵,那池水照影的美好意趣,那人花竞红的难忘一幕,又岂是屋里、镜中的孤寂自窥所可比拟的?作者这最后一笔,忽作感喟之语,从依依回首的女子口中写出,正与前文那“影来池里,花落衫中”的景象呼应,为一篇《春赋》留下了惆怅不尽的回味之韵。

作为庾信的早年之作,《春赋》以鲜丽的物色,轻靡的情思,表现了作者对春天的赞美。文中大量化用典故,来描摹春景、状貌游人的情态,不仅不显得隐晦,而且造出了时空、人物上古今错陈、迷离恍惚的美好幻觉,更加浓了赋春的色彩和情趣。较之庾信后期的赋作,虽然缺少那种刚健苍茫的开阔和深沉,但从充满青春活力而言,毕竟还是妍丽可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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