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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洛神赋并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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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黄昏日落之际,最容易勾起人们坎坷途路的愁绪;而平生的种种向往和追求,也常会如烟如云地涌现眼前,化作惆怅难寻的幻梦。

名传千古的《洛神赋》,描述的景象就正如此。此赋的诞生,虽然因了作者“流眄”洛川的触动,并且受到了宋玉《神女赋》的感发;但它的真正起因,也许正是曹植经历了苍黄翻覆的宫廷风云之变,在崎岖山坂的颠簸和悲忧交瘁的沉思间,所做的一场绮丽清梦?

这清梦的展现很美,而且因了“辞采华茂,骨气奇高”的曹植的浪漫之思,特别带有飘忽变幻和情意缱绻的韵致。而照亮了整个梦境和牵动了作者不尽思情的中心人物,便是传说中的美丽洛神——“宓妃”。

《洛神赋》的构思和写法,显然带有摹拟《神女赋》的痕迹。不过,因为《神女赋》是叙“梦”之作,笔底多带“梦”的特点。曹植此赋却不明言是梦,而将它处理为似乎真是作者身历的奇事,故起笔便是平中孕奇的氛围创造:“西倾”的红日,辉映着“车殆马烦”的主人公穿山过谷;长长的车影,缓缓移动在崎岖的山坂上。接着便来到长满蘅草的川边,——洛水到了,辘辘的车音顿时消歇。只留下主仆二人,欣喜地伫立川岸,向着暮霭沉沉的远山眺望。平平的叙述,正与陶渊明《桃花源记》叙“武陵人”的行舟之始一样,奇境的显现在事前竟一无征兆。

但也正是在此刻,恰如云烟之突敛,作者刹那间目睹了一幕终身难忘的景象:一位俏丽的女子,已无声无息地现身于川上的山岩之间!由于文中对此丽人的现形,先就渲染了作者“精移神骇,忽焉思散”的异常情状;之后又暗示出同在川边的御者,对此景象却一无所见,更使这丽人即洛神的显现,变得蹊跷而神奇!

当作者落笔描摹所见洛神的形貌时,仿佛立志要与宋玉笔下的巫山神女争辉似的:虽然也重在展示她那照人的神采和明艳的姣容,采用了“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的排喻,和“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点染;但细心的读者一眼即可看出,宋玉的描摹一发即收,更带印象式的“梦”境特点和飘忽之感。曹植则不同,因为不是写“梦”,看得也较真切,故更重视云蒸霞蔚的彩笔雕画,使形象更觉明丽而纤毫毕现。最明显的不同在于:曹植表现洛神,不像巫山神女那样只在庭墀、宫帷间现身,而是安排在涣涣洛水和峨峨川岩之间,因此就有了更广大的活动空间,以展示洛神的动态风貌和性格特点:“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以飘流舒卷的“轻云”、翩翩飞旋的雪花,比拟洛神衣袂飘拂、轻盈欲举的体态,有多形象!而“采旄”、“桂旗”的烘托,“神浒”、“湍濑”的辉映,又把她的天真妩媚之情,传写得多么动人!正是这些出色的描摹,使洛神的性格表现,带有了曹植的个性特色:与巫山神女的娴丽、雅静不同,在美丽的洛神身上,似乎透露着更多的热情、大胆和天真之性。

也许正因如此,主人公“托微波而通辞”,“解玉佩以要之”,向洛神转达眷眷之情时,她的反应也远比巫山神女率真——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且“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以为期”,表达了相当真切的倾慕和痴心。而一旦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怀疑时,情绪之激荡也格外令主人公惊心:“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神光的忽隐忽现,身躯的竦立若飞,表现出洛神的身心受到了多大的打击;那哀哀长吟的凄厉之音,包含着这位身遭猜忌的女神多少痛苦和不平!

最令人惊异的,是作者描述洛神痛苦情状时的突然转笔;文中由此展出了“众灵杂遝,命俦啸侣”的一派欢乐景象:这些无忧无虑的快活神灵,或游戏于清波之间,或回翔于川渚之上,采摘着蚌中的“明珠”,争拾着翠鸟的美羽,显得何其逍遥!人之哀乐已不能相通,神之感情竟也如此隔膜——在这样的热闹、欢乐之境中,表现洛神悄然“延伫”、举袖掩面的悲叹之情,正有王夫之所说的“以乐景写哀”的强烈反衬效果(《姜斋诗话》)。而况陪伴这孤寂洛神的,又是泪洒斑竹、沉身湘水的“二妃”,踯躅汉水、只与郑交甫有“解佩”一晤之缘的“游女”——她们当年的酸辛悲剧,不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刻洛神悲剧重演的绵绵伤情么?

全赋写到洛神的率众离去,正与屈原《离骚》抒写主人公悲怆远逝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真是车仗雍容、如火如荼,表现出洛神的随从何其繁盛和富丽。然而,此刻归去的洛神,却再不像她显现时那样爽朗无忧、天真欢快。虽然她还是那样美丽,那样“华容婀娜”、“丹唇外朗”,但一颗纯真热情的心,却因了主人公的猜忌、人神的“道殊”而破碎了!她是带着不尽的幽怨和哀伤,在“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中逝去的。这一幕景象,正如朱冀评论《离骚》结尾一节的描述一样,“极凄凉中偏写得极热闹,极穷愁中偏写得极富丽”(《离骚辨》),更牵动读者的叹惋欷歔之情。然而,这位多情的女神,就是在哀伤之中,仍未割舍对主人公的眷恋和倾心:“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这就是她在神影消散、光彩隐没的刹那,留下的最凄切的心愿。由于作者那充满怅意的收笔,洛神的倩影至今似还袅袅不绝地飘忽在洛川的云水苍茫之间。

洛神宓妃在传说中,并不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女神。在屈原的《离骚》和《天问》中,也因此被作为“信美无礼”、与河伯有着暧昧关系的形象描述的。但在曹植笔下,却进行了根本的改造,成了一位美丽、热情,虽遭猜忌仍不变其缱绻痴心的正面形象,这是颇耐人寻味的。作为一位同样怀有美好的追求,志在报效社稷、“流惠下民”,而多次遭受谗言的倜傥之士,曹植是不是在洛神悲剧中投入了自己的影子?如果这一猜测成立,那么,在《洛神赋》中做着清绮之“梦”的,与其说是主人公(“余”),不如说是现身岩畔的洛神了:正是她,身当“盛年”,满怀“爱”心,希冀着有与“君王”一遇的“良会”之期,却在无端的猜忌中梦消神灭,永归“太阴”。这绵绵不绝的悲情离怨,似乎也正是曹植朝会京师,猝遇任城王曹彰被害,自己也险遭厄运的悲愤之情的幻化——弗洛伊德说:“梦境是愿望的达成。”而美丽热情的洛神——曹植,即使是在“梦”中,也仍未达成效“爱”社稷的“微”愿:这是不是在《洛神赋》那恍惚迷离之辞背后所包含着的最令作者叹伤的深沉意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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