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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诗品》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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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品》序

作者:【南梁】钟嵘

(一)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1]。灵只[2]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昔《南风》之辞[3],《卿云》之颂[4],厥义夐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5]”,楚谣曰“名余曰正则[6]”,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7]。古诗眇邈,人世难详[8],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扬、枚、马之徒[9],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10]。诗人之风,顿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11],质木无文。降及建安[12],曹公父子[13],笃好斯文;平原兄弟[14],郁为文栋;刘桢、王粲[15],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16],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17]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18],勃尔复兴,踵武前王[19],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20]时,贵黄老,稍尚虚谈[21]。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22],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23],皆平典似《道德论》[24],建安风力尽矣。

先是郭景纯[25]用隽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26]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27]斐然继作。元嘉中,有谢灵运[28],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29]。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

夫四言,文约易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故诗有六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馀,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咏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则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30],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31],汉妾辞宫[32];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33]: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34]。”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

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35],甫就小学[36],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各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37]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38],谢朓[39]今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40]”,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41]”。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

观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馀,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42],朱紫相夺[43],喧议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44],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45],《七略》裁士[46],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

方今皇帝[47],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48],已为称首。况八纮既奄[49],风靡云蒸[50],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51]。固以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

(二)

序曰: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铨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

夫属词比事[52],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53]:撰德驳奏,宜穷往烈[54]。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55]”,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56]”,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57]”,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58]”,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59],皆由直寻。颜延、谢庄[60],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61]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长等[62],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63],疏而不切;王微《鸿宝》[64],密而无裁;颜延论文[65],精而难晓;挚虞《文志》[66],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至于谢客集诗[67],逢诗辄取;张隲《文士》[68],逢文即书: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嵘今所录,止乎五言。虽然,网罗今古,词人殆集。轻欲辨彰清浊,掎摭利病,凡百二十人[69]。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变裁,请寄知者尔。

(三)

序曰: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70]之辨,四声[71]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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