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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宋】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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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司马谏议书

作者:【宋】王安石

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1]、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2],胥[3]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4],度义而后动[5],是[6]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7],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8]向往之至!

注释:

[1]侵官:王安石设“制置三司(盐铁、户部、度支)条例司”,主持变法,司马光认为这是侵夺了原来机构的职权。[2]盘庚之迁:盘庚,商代国君。他因旧都奄地多水患,决定迁都于殷。百姓不欲迁,既迁后又不习惯新地方,有怨言;诸贵戚大臣也耽于旧日安逸,把盘庚对百姓的好意隐匿不宣,反以浮言煽起百姓的不满。盘庚分别加以劝谕警告,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见《尚书·盘庚》及《史记·殷本纪》。[3]胥:皆。[4]度:计划。[5]度(duo夺)义而后动:慎重考虑是否合理,然后付诸行动。[6]是:认为正确。[7]事事:做事。前一“事”字为动词。[8]区区:衷心。

赏析: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实行新法。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当时任右谏议大夫的司马光(字君实),多次写信给王安石,要他停止变法。王安石这封信,是针对司马光熙宁三年二月一封长达三千余字、全面攻击新法的来信的回复。安石先是简短地复了一信,对来信所责难的诸点不一一置辩,随后想到彼此交往多年,友谊深厚,信札来往不宜草率简慢,就又写了这封答书。

新旧两派之间的这场政治斗争,在当时朝廷上下本就非常引人注目,司马光与王安石的这类信件,更带有半公开的性质,双方在论战辩难时都是全力以赴的。因此,这封回信虽然简短,却是精心结撰之作。

开头一小段文字,表面上是向对方解释上次为什么简短回复而此次“具道所以”的原因。但实际上,作者着意强调的倒是“所操之术多异”这句话。细读信的全文,便可发现作者的辩驳和批评都贯穿了这一中心思想线索。“立片言以居要”,作者一开始就把问题的实质点出来了。

接下来一段,是针对司马光来信中提出的责难进行辩驳。在辩驳之前,先高屋建瓴地提出一个最重要的原则问题——名实问题。名正则言顺而事行。但站在不同立场,对同样一件事(即“实”)是否合理(即“名”是否“正”)就会有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看法。司马光在来信中指责王安石实行变法是“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这些责难,如果就事论事地一一加以辩解,那就很可能会因为对方抓住了一些表面现象或具体事实而陷于被动招架,越辩解越显得理亏;必须站在高处,深刻揭示出事情的本质,才能从根本上驳倒对方的责难,为变法正名。先驳“侵官”。作者不去牵涉实行新法是否侵夺了政府有关机构的某些权力这些具体现象,而是大处着眼,指出决定进行变法是“受命于人主”,出于皇帝的意旨;新法的制定是“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经过朝廷的认真讨论而订立;然后再“授之于有司”,交付具体主管部门去执行。这一“受”、一“议”、一“授”,将新法从决策、制定到推行的全过程置于完全名正言顺、合理合法的基础上,“侵官”之说便不攻自破。次驳“生事”。“举先王之政”是理论根据,“兴利除弊”是根本目的。这样的“事”,上合先王之道,下利国家百姓,自然不是“生事扰民”。再驳“征利”。只用“为天下理财”一句已足。因为问题不在于是否征利,而在于为谁征利。根本出发点正确,“征利”的责难也就站不住脚。然后驳“拒谏”。只有拒绝正确的批评,文过饰非才叫拒谏,因此,“辟邪说,难壬(佞)人”便与拒谏风马牛不相及。最后讲到“怨诽之多”,却不再从正面反驳,仅用“固前知其如此”一语带过,大有对此不屑一顾的轻蔑意味,并由此引出下面一段议论。

这一段,从回答对方的责难这个角度说,是辩解,是“守”;但由于作者抓住问题的实质,从大处高处着眼,这种辩解就绝非单纯的招架防守,而是守中有攻。例如在驳斥司马光所列举的罪责的同时,也就反过来间接指责了对方违忤“人主”旨意、“先王”之政,不为天下兴利除弊的错误。特别是“辟邪说,难壬人”的说法,更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置于壬人邪说代言人的难堪境地。当然,对司马光的揭露和进攻,主要还在下面一段。

紧承上段结尾处怨诽之多早在意料之中的无畏声言,作者对“怨诽”的来历作了一针见血的分析。先指出:人们习惯于苟且偷安已非一日,朝廷士大夫多以不忧国事、附和流俗、讨好众人为处世的良方。在王安石的诗文中,“苟且”是因循保守的同义语;而“俗”与“众”则是为保守思想所浸染的一股强大的社会政治势力。这里揭示出他们的精神面貌和思想实质,正为下文皇帝的“欲变此”和自己的“助上抗之”提供了合理的依据。因此接着讲到“众何为而不汹汹然”,只是说明保守势力的反对势在必然,却丝毫不意味着他们的有理和有力。接下来,作者举了盘庚迁都的历史事例,说明反对者之多并不表明措施有错误,只要“度义而后动”,确认自己做得是对的,就没有任何退缩后悔的必要。盘庚之迁,连百姓都反对,尚且未能使他改变计划,那么当前实行变法只遭到朝廷士大夫中保守势力的反对,就更无退缩之理了。这是用历史上改革的事例说明当前所进行的变法的合理与正义性,表明自己不为怨诽之多而改变决心的坚定态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可以说是王安石的行事准则,也是历史上一切改革家刚决精神的一种概括。

答书写到这里,似乎话已说尽。作者却欲擒故纵,先让开一步,说如果对方是责备自己在位日久,没有能帮助皇帝干出一番大事,施惠于民,那么自己是知罪的。这虽非本篇正意,却是由衷之言。紧接着又反转过去,正面表明态度:“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委婉的口吻中蕴含着锐利的锋芒,一语点破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保守派的思想实质,直刺对方要害,使其原形毕露,无言以对。

这是一篇书信体的政论。一般地说,政论以逻辑思维为手段,不易见作者个性;但这篇文章却充分显现出作者刚毅果决的政治改革家的鲜明个性。这既表现在作者对自己的政治主张高度自信,对保守派的思想实质看得深透,面对司马光连篇累牍、气势汹汹的攻击,从容镇定,显示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概;更表现在对事理的分析论辩,要言不烦,一两句话便能揭示问题的实质,而且态度坚决,斩钉截铁,不留馀地。文中有不少地方还流露出对于保守言论不屑置辩的轻蔑。像“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实际上已经认定对方是鼓吹邪说的佞人,不准备申述如此判断的理由,也丝毫不容辩驳。这种由高度的自信、深刻的认识、简练的语言等因素构成的峭刻劲厉的文章风格,充分显示了作者的个性。清吴汝纶评本篇说:“固由兀傲性成,究亦理足气盛,故劲悍廉厉无枝叶如此。”是抓到了痒处的。

当然,这毕竟是一封朋友间的通信。信的首尾措辞委婉,虽属书信格式的需要,也注入了朋友的情意。再如中心部分的驳论,也是开诚相见,直抒胸臆的,细察可以看得出来。政见不同,并不妨碍原来的友谊。如欧阳修、苏轼也曾不赞成新法的某些措施,而王安石与他们之间的私人感情仍然是很好的。不以私废公,也不以公废私,这是一个政治家应有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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