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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还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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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仪潜伏于长安还得益于一人帮助,那便是金家三房金不染。

自打金老夫人过世,金不染从憉城再回长安便算是与金家彻底断了往来,他这个养子本就不得老家人欢喜,加上娶了个刁妇就更难增进情感,但金不染心怀感恩,不忘故旧,所以当金少仪暗中找上门时他想也不想地就应了,背着周氏安顿了宋寅虎,还给予侄子钱财方面的救助。

直到金少仪离开长安城,周氏都不知道金不染胆大包天地窝藏过逃兵,阿聿便是以此威逼利诱让金不染说出宋寅虎的下落,金不染想着,若是让刁妇知晓大侄子的事情这天就得轰塌,于是立马将宋寅虎交了出去。

***

阿尔赫烈初见宋寅虎的时候,被误以为是北边匈奴人,宋寅虎分不清西夜州人和漠北人的区别,想当然地将他们混为一谈,而想起兖州行刺的那般蒙面弯刀的强盗更是心中愤恨,于是欲用袖中暗藏的匕首偷袭阿尔赫烈。

阿尔赫烈怎会被一个商贩所伤,偷袭不成的宋寅虎开始展示宋家独特的“坚强不屈”与“百折不摧”的高贵品质,阿尔赫烈望着这位口吐莲花,十句不离祖宗的老人家沉默半晌,遂道:“原来她那般性子是这样养成的。”

最先见到宋寅虎的宋家人,不是萧明月亦不是宋言,而是二当家宋飞鹰。宋飞鹰接到蛮夷邸送去的消息后连夜策马赶至长安,两兄弟相逢时抱头痛哭,跪在地上感激三清祖师保佑。其间,阿尔赫烈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热茶,宋家两兄弟再看这个外族人的目光便多了分柔和。

萧明月赶去与家人会面,宋言就站在那条街口。

原来阿尔赫烈想安排他们一家人团聚。

但宋言见着萧明月时并无团聚的喜悦之情,而是严厉地问她:“金少仪现在在哪?你得知金少仪活着的消息为何不第一时间告知我?他是逃兵,你知情不报便是包庇窝藏,是死罪!给我送信的又是何人?你究竟在和什么人暗中往来?”

萧明月听着一声又一声的质问,终是明白为何阿尔赫烈将自己送至地点便不再同行,宋言若见着她与外族人相交甚密,定是不会轻饶了她。如今的宋言不仅仅是她的兄长,还是天子近侍,是御史大夫的乘龙快婿,是大有可为的当朝官吏。

有些话如鲠在喉,萧明月有生以来第一次忤逆兄长:“金少仪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能说,阿兄若执意不放过他,就把我抓起来送到府衙吧。”

宋言心如刀绞,一时语噎。

“还有,我已决意要陪九莹阿姊去乌州,阿兄你……不要再为我费心思了。”

宋言唇齿紧合,微微红了眼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萧明月抿抿唇,却不敢去看宋言的眼睛,“我与九莹阿姊走到今日已然无法回头,她答应分一些嫁妆给我,就当是我感谢宋家的养育之恩,今日我与你们团聚,也是离别前的再见。”

“我竟然听不懂,你是何意……”

“阿兄就当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我终究是家中捡来的孩子,说到底本就是暂住宋府,迟早要走的。”

“萧明月,你当真要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请兄长……别为难我。”

向来感情深厚的兄妹二人竟争执至此,他们都不愿说出心底的真实想法,在逃避也在排斥,若说宋言为她情愿心甘,那萧明月对那份情义更为深沉,因为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

年少常奢求,如今不愿愁。

萧明月望着宋言,似将这小半生所有的美好眷念全都忆遍,于是她放下了:“我意已决,谁都无法阻拦。”

***

宋家四口再相见,竟相视无言。

萧明月与宋言跪在宋寅虎跟前,前者哽咽垂首,后者沉默不语。

宋寅虎避开目光不愿去看两个逆子,抓着木轮椅的手咯吱作响,一旁的宋飞鹰向来畏惧兄长发怒,但此刻作为家中唯二长辈,他再不说话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

于是宋飞鹰扑通一下也跪在宋寅虎脚前,抹着眼泪自哀道:“兄长,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才叫渺渺受人挟制,澜安沦落上门女婿,你一心为了这两个孩子,我却没有为之操劳,还纵容他们为所欲为,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宋飞鹰叫萧明月承诺不随陆九莹远嫁,她硬着脊骨不作声,后叫宋言不准登公孙门,宋言冷漠应之。

宋寅虎一声长叹:“罢了,罢了。”

宋家大家主原是威风凛凛的壮汉武夫,此时头发半白,瘦骨嶙峋,一双炯热的眉眼已然黯淡无光。他对萧明月和宋言并非生有抱怨之心,而是难过于自己无力相助的困境,宋家人人皆走了一趟阴司泉路,能再相见已是命运恩赐,还有什么争执不下的呢。

“为父这一生都将在这轮椅上度过,我被困住了,但我不想你们也被困住。千里之行也好,登赴青云也罢,不过是人各有心,心各有思,无法计较对错。”

宋言是亲子,他知亲子此生绝不平庸无为,只要离了家定会随风而起,而最疼爱的义女萧明月,她藏有青云之志且一身反骨,论事不问对错,只求值不值得,宋寅虎唯她放心不下,忧虑未歇。

“有些话,我想单独跟渺渺说,你们先出去。”

宋飞鹰与宋言退出堂内,候至院中的时候,宋飞鹰握着侄子的臂膀不松,哽咽诉着憉城家中遭受的苦难,他瞧宋言神情落寂,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

“不要与渺渺置气,她为这个家做得够多了。”

这些字眼敲打在宋言心上,叫他有些恍惚:“她已尽仁义,倒是我为难她了。”

宋飞鹰不禁垂泪:“你们……都长大了。”

***

长大后的萧明月从未忤逆过宋寅虎。

六岁那年她险些被黄沙所埋,凭着耐力爬出困境,宋寅虎喂了她一口清水,问她能不能坚持,她说能。宋寅虎要走时,她又抱着他的小腿默默流泪。

宋寅虎回头对她说:“你叫我一声阿父,我带你回家。”

“阿父……”

便是这声阿父,天下又多了一对父慈子孝的有缘人。

如果萧明月不是萧氏五世,或许她这一生都会伴随父亲膝下,如同憉城女娘一般过完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可命运没有假设,当下便是全部。

“既然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一定要小心且谨慎地把握住今后。”宋寅虎温柔地对女儿说道。

萧明月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双眸,如同父女二人初见那般,她轻声唤了声阿父。

“我视你于亲子,疼爱非常,渺渺知晓的。”宋寅虎含笑落泪,沧桑而又悲痛,“我任澜安高飞,又岂能折断你的羽翼,从决定替你寻亲的那时起我便知道会有分离的一天,西边是你的来处,天意让你再回当初,我没有理由阻挡你。阿父有预感,你一定会找到家。”

“阿父不怨我绝情,只顾陪着九莹阿姊不与你们相伴吗?”

“自古情义两难全,人非草木如何能轻易决断?”宋寅虎握住萧明月的手,就像小时候那般牵她,“你要明白人生聚散离合,月圆月缺不过浮尘一瞬,为父那年决意带你回家,不是要你报恩而是要你感恩,感恩自己坚韧,从不畏惧命运抉择,哪怕前方道路险阻,你也可以一人走下去。阿父最怜爱的渺渺,你莫要被恩情牵绊,想什么就去做什么罢。”

这就是她的父亲,生于市井却心向璀璨,让萧明月通情达理的从来都不是传道授业的夫子们,而是领着她走上人生道路的父亲,她跪地三叩,心血滚热:“父亲恩情渺渺此生难以报答,女儿在此立誓,我定视宋言为亲兄,今生今世护之爱之,永不背弃。”

“兄妹友爱,连枝同气,这是父亲最大的心愿。”

萧明月心中清明,短暂的这一拜一别,许是再难相见,她跪伏在地轻轻地触摸了下父亲的脚踝,年少无知时抱住的这双脚,带着她快乐安稳地走过数十年,如今这双脚不良于行,而她要独自往前走了。

宋寅虎准许子女随心而去,宋飞鹰难再劝阻,他只是拽着萧明月的手诉说自打她来长安后,那个家仆夜奴也偷偷离了家再也没回来,他问萧明月会不会如此。

萧明月想到夜奴心中十分悲凉,她不是夜奴,却将如同夜奴。

***

回宫的路上,萧明月与宋言并肩走着,他们穿过喧闹的街市,拥挤的人群,看着落日一点一点地西垂而下,余晖之美,清风之柔,两人的心随之落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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