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隐形的炸弹无声的在长乐心底炸开。
过往那些尘封的旧事倏然被重提，心里那股痛还是会在。
周玉倏然问道：“楚楚，那日你真的是不小心刺中他的眼睫的吗？”
长乐心烦意乱的嗯了一声，她那日可不是无意中刺入的，她当然是有意的，不然怎么拖延时间？
可是这些话，她没有告诉周玉。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周玉的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纯洁、美好、高尚。
又不沾因果，不染尘埃的女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怨毒、狠辣的女子。
长乐还没有给周玉说过呢，她心里那片荒无人烟的旷野。
孩子们受了惊，到了揽月台就被嬷嬷带下去哄睡觉了。
长乐让周玉留了下来，她想跟他聊一聊。
寂静的庭院里，有一汪清澈的水，正好可以倒影出天边的满月，红得像血。
长乐边走边回头望。
周玉一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与她共享这片浩瀚的天幕。
蛙声连绵，蛐蛐起舞。
长乐在假山石头旁边蹲了下来，她拨动着水池中的水草，跟锦鲤嬉戏。
周玉在她身侧站定，忽然开口，“这次不赶我走了？”
长乐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我想跟你聊一聊。”
周玉看出了她一路上心事重重，说：“聊什么？”
长乐低着头，从周玉那个角度望下去，可以见到她白皙光滑的后颈，像是一道禁忌的符咒，想触碰却生生在半空缩回了手。
长乐不知道他的汹涌澎湃。
长乐瓮声瓮气的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对么？”
周玉立马反驳：“如何算了解？我当然了解你，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了。”
长乐只摇头，她眼里氤氲出了雾气，鼻子抽动着。“不，你不明白。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纯良无害，我有我的平仄还有涟漪。你看见的那一面，只是我想让你看见的，可是其实呢？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或许也曾杀人如麻...”
这一番剖白，让周玉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开始急促了起来，他的手臂不知道何时开始颤抖，人也跟着坠了下去。他坐在长乐的旁边，说道：“楚楚，你不用给我说这些.......我会心疼。”
长乐倏然扬起了头，一双漂亮的凤眸里面满是莹白的泪珠，亮晶晶的。
其实，正视自己的欲望很难。
正视自己的内心更加困难。
大家都是这俗世红尘的一粒微尘，谁也无法阻挡浩瀚的洪流或者是天边的流星。
长乐努力把自己的泪珠憋了回去，她望向周玉，好深沉的一眼，足以剜掉他的心。
长乐继续拨动着水草，漫不经心的说着自己最黑暗的往事，一字一字扎入互相的心。
“我呢，十四岁就开始杀人了，第一次，就杀了一百四十九个人。里面还有不足月的婴儿，”她声音略带着沙哑，莫名的有魅力。“之后更是，杀人无度，哥哥替我隐瞒了很多，所以有段时间我特别感谢他，虽然...他也利用我，去跟其他的男子成婚，然后再利用我杀掉了他们，或许我杀的人不无辜，但是他们或许也罪不至死，他们唯一做错的，就是遇见了我。”
“陈安，他叫陈安吧，我都有些忘记了。是在蟒山上的时候，我当时去找一个姓师的村民问一点事情，没想到在驿站就遇见了他，当时我把今天那个人的眼睫捅穿才争取到了侍卫过来的时间，侍卫是将陈安所伤了，杀死陈安的最后一刀，却是我补上的。我觉得好恨，他们凭什么对我这样？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我自己内心觉得很耻辱只想把他们通通都杀掉。”
“所以，松月来找我报仇，其实有她的道理。我也算不上无辜，但是松月也是个可怜人吧，她不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是没办法接受他的死亡而已。也没有办法接受她曾经深爱过的人，真实的面貌。我想，你也是这个心态。所以，我今天全部都告诉你。”
周玉已经哑然，他低低的说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长乐没有回复他，只接着说：“还有荣薇，你最在意的人。”
周玉立马反驳，“那不是我最在意的人，我最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你，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长乐只摇头，有些意志是根深蒂固的，已经造成的刻板印象真的很难去改变，就像周玉没办法接受长乐的心狠手辣，理想中认为她很天真一样的，都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不愿意正视事实，大家都会活得很扭曲。
长乐：“荣薇....”她的思绪好像飘到了天上，那一个叫作荣薇的女人身上，真好啊，死了还能被人记恨或者挂念成这样，很值！
“荣薇她几次三番害我是真，但是我也有过反抗也是真....多的，我就不说了，没必要说了。我说着她自己都觉得难受，这个女人真是好生强的功力，让我都能感伤成这样。对了周玉，你说，是不是死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啊，为什么我们活着的人，对一个死人还会这么执着呢？”
周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要情绪爆发，这样的长乐，他知道啊！
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对方却看不见。
他们之间的误会，好像从来都没有被解开过。
一直都是误会连着误会，让人哽咽。
周玉：“长乐，李楚楚。我想跟你好好说一下，我知道你的过去，也想试图去负责你的未来。我不在乎你是否杀人如麻，或者心狠手辣。我只在乎的是你，是你李楚楚，仅此而已。你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很爱你，也会努力去参与你未来的生活，你五年的过去，因为我的怯懦，我没有参与到里面去，我至今都非常后悔。但是，你要相信我。”
周玉自嘲一笑，“我也不是五年前那个风光霁月的周公子了，我是谢昭，但早就不是周玉了，所以你现在经常叫我周玉我都会很恍惚，说实在的，当了这个天子以后，没有人再敢直呼我的名讳，只有你，让我每次都恍惚着，周玉是谁啊？”他低低的笑了起来，锐利的眉眼蒙上了一片灰，肩膀耸动着。
长乐心里一惊，“我知道你是谢昭，不是周玉啊。我也...爱上了谢昭，我也再次爱上了你，只因为你是你，不是其他人。”
周玉心里一惊，“好，以后就叫我谢昭好么？周玉死了。”
长乐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面流下了，啪嗒啪嗒的往手背上掉，这几日真是把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干了。
二人之间的棱角慢慢在填平，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正在被填满。
长乐忍住不哭，“谢昭，你爱我吗？”
谢昭也哭，他手抚摸着长乐的头顶，像是恋人亲切的呢喃跟低语。“我爱，很爱，非常爱。甚至江山跟权利都是因为爱你，我才拥有，也可以因为爱你，全部失去。”
长乐怔怔的看着谢昭，她抬起了手，去抚摸那个也残缺的灵魂，“谢昭....你说，我们之间的感情怎么这么坎坷呢？世间的所有眷侣都是我们这样的吗？”
谢昭将她的手按住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他的呼吸温热，唇瓣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凉，俊朗的眉眼笑了起来，“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要来还给你。”
长乐哭着点了点头，二人拥抱在一起。
过往的所有遗憾、悲剧好像在这一刻都被埋没，心底那片贫瘠的旷野在被慢慢种上花草，有飞禽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