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五十步......四千七百步......
深冬寒林中，一个怪异的人形在地上艰难地爬着，每爬一步，四肢便痛如刀割，鲜血从才包扎好不久的软布里缓缓渗出来。
一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那正爬行的人形的不远处站定，歪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它在这林子里见过许多这种叫“人”的东西，有高个子的，矮个子的，胖的，瘦的，但像眼前这个人这样矮的，它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这个“人”不仅矮，四肢还非常短，所以不能走，只能在地上慢慢地爬。
这“人”看起来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但身上的衣服却很漂亮，只是有些地方被泥土和血弄脏了，被雪沁得湿漉漉的，都要结冰了。
小松鼠走近两步，对眼前“人”头上亮晶晶又会动的那一支一支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忍不住伸手拨了一下，却不料这“人”立刻浑身一震，动作幅度极大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惊恐四顾。
小松鼠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也跳出去老远。
“人形”静静地匍匐在地上，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过了好一会儿，耳听得四周重回寂静，“人形”才又继续往前爬去，不顾四肢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只拼尽全力地爬着，却仍旧每次只能前行半尺。
小松鼠躲在树后，一直看着那个奇怪的“人”。
似乎犹豫了许久，小松鼠终于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跳到了“人”面前，“吱吱”叫了两声，然后飞快地口爪并用，剥开了一颗冬葵籽，喂进了“人”的嘴里。
“人形”颤抖了一下，咬住那粒小小的冬葵籽，一股清甜的香味将口中的血腥味冲淡了许多。
“人形”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隔着眼中的浓雾，模糊地分辨出夕阳的余晖正在慢慢消散。
黑夜，又要来临了。
小松鼠又“吱吱”叫了两声，它不懂，为什么面前这个“人”在吃了那么好吃的冬葵籽以后，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却流出了泪呢。
停顿了一会儿，“人形”继续朝前爬去，忍着四肢触地处血肉模糊的剧痛，加快了爬速。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扫过冬枝，吹落了稀稀拉拉的干叶，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发出骇人的叫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咯吱咯吱”踩着雪，飞快地朝“人形”逼近。
“人形”愣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朝前爬去，却很快就被脚步声追赶上。
“终于找到你了！”来人压低嗓门，气喘吁吁地说到。
“人形”已知逃跑无望，只得以头抢地，不住地磕头，口中“啊啊”地哑声叫着，似乎是在求饶。
来人赶紧一把捂住“人形”的嘴，将“人形”扛在肩上，身影迅速消失在墨色般的寂静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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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大巡的队伍离开易兰幽城后，开始向东南行进。
因运河有部分尚在修葺，故大巡队接下来会有两个月的时间行进在陆地上。
离开易兰幽城前，沐之特命戟墨留下与戟良再叙叙祖孙情，更特许戟祥与李未央在戟良府邸上休假一月，美名其曰“蜜月”。
但东宫大巡不可无将，便由曹丘暂领了总将军的职位。
虽然只是暂代“总将军”，但曹丘还是十分尽心尽力，事无巨细都亲自处理，连行进路程时也策马走在队伍最前，亲自指挥哨兵队在前方验路。
离拜雀城尚有二十里路程，沐之翘着二郎腿，仰躺在玉床上吹风，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手里的卷册。
那是拜雀城太守一早命快马送来的城内事记记录册，记载了过往三个月以来城中发生的所有大小案件和事记。
“八月十三，乐商赵氏报官，言家中丢失一什么美小妾，然二日后赵大娘子前往公堂什么案。”沐之费力地辨认卷宗上的字，轻声念到。
“九月初八，恒福当铺掌柜钱氏报官，言一年岁五十乞丐偷物典当，现已什么押，拷问同、同、这是啥字？云沚你来给我瞧瞧——”她话说完，四周却安静无声，没一个人回应她。
她放下卷册四顾，这才发现偌大的轿辇上竟然空荡荡的，司马云沚的琴、玉弘蝶的算盘，阮轼的刻刀都放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但人却不见了，洪错连人带刀都不见踪影。
“差点忘了，阿错要报答戟良祖孙，非要拿了他这几年全部积蓄给戟良老爷子扩建府邸，还非要亲自搬运木材石材为老爷子加盖宅院，便要留在易兰幽城数月。那其他人哪里去了？刚不是还在这吗？”她疑问到。
跪坐在轿辇角落，背倚冰凉柱子的宫仪嬷嬷吸了吸鼻涕，唇齿已不太听使唤地说道：
“回殿下，三位公子都去暖轿上取暖了，连八殿下也在辇上闭门生炉，前几日下了雪，今儿算是最冷的时候了。”
“哦。”沐之点点头，她总是忘记她感觉不到温度，再寒冷的冬日于她而言也只是微风和畅。
因而眼下初冬时节，各车各辇上早已装好了厚重的风板，熏了好几个暖炉，唯有她的轿辇上仍然四处大敞，轻纱被风吹得狂舞，冷风灌个不停。
宫仪嬷嬷无比幽怨地看了看沐之，道：
“殿下，上暖炉吧，您可别冻着了！”
沐之摆手，有些得意地拍拍胸口，“嬷嬷放心，我身子骨抗寒，一点儿都不冷！”
说罢她继续仰躺在玉床上，一边享受地吹着冬风，一边继续翻看卷册，完全没有看见宫仪嬷嬷几乎想咬舌自尽的悲痛表情。
“九月初十，青莲教请愿修啥城郊破庙，以表教义，其情义可什么千古佳话，实为那啥啥啥。妈的，十个字里一定有俩不认识的！”她念着念着，忍不住骂了句娘。
因此时冬风正急，她突然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大巡队伍的最前方传来。
那是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一丝腐臭味。
因为无尘蛊的关系，她对寻常气味很迟钝，但对血腥气味却是一等一的敏感。
她调动五感，凝神细听，只听一个年轻女子的痛哭声隐隐传来：
“民女求见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为我母亲沉冤！不叫母亲死无全尸啊！求太子殿下！”
“大胆民女！私拦东宫巡驾乃是死罪！若有冤情便去报官，怎敢来拦驾？”曹丘的声音呵斥到。
女子的声音继续无助哭喊道：“大人，但凡报官有用，民女何苦冒死求见！求太子殿下可怜可怜我，别叫我母亲死无全尸啊！”
哭声落下，只听一阵窸窣声响起，似有几块重物落在了地上，四周立刻发出一阵惊呼，曹丘惊怒：
“护驾！如此......如此大不敬之罪，本将现在就能将你斩首谢罪！快将尸......东西收回麻袋里！”
随着曹丘声音传进沐之的耳朵，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气味和腐臭味也钻进了她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