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疏月偏要打趣他:“快说,以为我什么?”
拗不过她,纪寒舟道:“以为我纪家绝后了。”
“你纪家绝不绝后与我有什么相干?”应疏月绷着笑说,抬臂轻抚他垂落的青丝,怜爱道:“没受伤吧?”
虽没见过他杀起人来有几分架势,但看那柄血淋淋的长刀和这一头散乱的发,一定不是片叶不沾身的卓绝。光是把墨如雪带出来再安顿好就很不容易了!他一定是累得使不上轻功才杀过来的吧?
她轻柔地将那一头青丝挽起,拔下自己发髻上素玉簪子给他固定。
末了,她拉着他手边走边说:“祭长生拿走黑火,恐要自毁祭云宫。”
纪寒舟心头一凛,不由加快步子,“先找南沨。”
沿圆形廊道一路向前,前方厮杀正烈,几十个黑袍人围攻一个执宽剑的黑衣少年,少年上腾下跃,身法倏如魅影,地上已经撂倒了一片,一看就知全不是他对手。
纪寒舟问他道:“南沨,嵇慕呢?”
南沨单脚立在飞檐翘角之上,指了指纪寒舟后面的屋子。
刹那间,那些与南沨缠斗的黑袍人齐刷刷转过身来,对刚到的两人发起进攻。
见势不妙,应疏月倏地拔出长剑,此处离山体较远,剑身没有异动,不会被陨铁吸引。
“樛安,你去找他。”应疏月说。
“那你们小心。”
寻见南沨所指房门,纪寒舟快步进去,此间屋子半是洞穴,半是木楼,一如他们藏身那屋一样。自打走进这光线昏暗,寂寥无声的空间里,死寂、森冷的气息就笼罩着,一时竟分辨不出这气息是从身上蔓延出去,还是由四周向身上靠拢来。
四下扫一眼,并没有发现嵇慕身在何处,只有屋子延伸进去的洞口有点微弱光亮,他蹑步过去,洞口是凿得粗糙硌脚的石阶,光亮来自下方。
拾阶步去,前方出现了转角,他悄声扒在石壁往里看,见里置放了十几个铁制囚笼,笼子皆是半丈左右高,长宽约一丈。每个笼子里都关有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足有百人之多,他们双目紧闭,神色安然,像是沉睡了一般,没有一丝动静。
可他们实在不像活人,没有一点生气,然而也没有半点血腥气味,全无杀伐痕迹。
很奇怪!
纪寒舟一步出去,想要确认他们是生是死,刚踏出一步,众多铁笼中间缓缓站起一人,粉衣散发,光是看见他瘦削后背,也知道了那人是谁。
“嵇慕公子……”纪寒舟叫他。
嵇慕默了片刻,徐缓转过头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怎么了?”纪寒舟一脸茫然,不知这位爷又整甚幺蛾子?每次一变脸,定不会有好事!他快步绕过去,见他怀里抱了个孩子,而在他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也都是些幼儿。
那些小人已经不能叫人了,他们的皮肤收缩干瘪,眼眶凹陷,眼珠子突出,仿佛就要掉出来般,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变成这样,像是被魔鬼吸走了所有水分,又干又皱。
粉衣的男子就这么屹立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上干枯婴尸映衬,他的皮肤看起来很是红润光滑,画面一时有说不出的诡异。
纪寒舟心脏一阵一阵颤动,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没有见过此等“壮观”场面,这个祭云宫真是开了他的眼,一天之内几次刷新他的认知。
嵇慕傻愣愣站着不动,眼眶里的水像是决了堤,奔流不止,凄凄道:“他们……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都死了?这里面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吗?纪寒舟深吸一口气,无法想象那些面色安然的大人和这些干枯如柴的小孩是怎么死的,强压下不适,他说:“你怀里那个呢?”
嵇慕低头,看他抱着的孩子,一样的干皱缩紧,“救不活了。”他缓慢把干枯的婴孩放进尸堆里,蹲地上哭了。
“没时间难过,快走。”纪寒舟说。
那人像是没有听见,毫不动作。忍着说不出的悲痛、惊惶和反胃,他跨过那些小小的尸身,艰难到嵇慕身边,拉他起来,“祭长生要炸了整个祭云宫,再不走你也得死在这儿。”
嵇慕慢吞吞起身,半推半就走出来。纪寒舟嫌他磨叽,拽上他就走,直出了木楼房门,他放开嵇慕,抱着廊柱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