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她已勒马宫门前,乌泱泱一片棉裹熏香的大小马车中,只几个武将是骑马上朝的,她就是其中之一。
虽格格不入,却凸显出了将人的神采奕奕。特别是她这个女将——姿容清凉堪比凌晨薄霜,体态盈盈仿若风中垂柳。
眼前巍峨的宫门还是原来的样子。
华光耀金顶,朝辉熠铜墙。
而宫墙内早已没有能让她忐忑的人和事。
想想就轻松,让她不禁有了想辞官闲居的冲动。
考虑到入冬后日出较晚,渊帝体恤,特准昭盛的百官们辰时上朝,应疏月到这会儿,恰时赶了个尾巴。
当又站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她才知道并不是官不好做,而是很多人没那能力做到可以恣意妄为的程度。
黑金衮袍的渊帝都落座九龙金椅上了,百官也都跪礼后,一阵轻咳声才慢悠悠从殿外传来。
众百官纷纷回头,即见一袭颀长身影迈步而来,他没穿朝服,一身玄色狐裘大氅垂在地上。
乍一眼看去,清贵威严,玉树风姿,比一般王爷还矜贵三分。不想走了两步,他又掩唇咳嗽了,十二分的威严贵气瞬间只剩三分。
他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病病殃殃了?
应疏月不解。
难道是因为昨夜犯傻等她,在床上假装入定时受了凉?
还是说京都本就更凉,突然从南方回来身体一时承受不住寒气?
想他体弱,一路上已经一再严防,没想还是避免不了要拖着病过冬了!
待到病病殃殃的人走到百官前方时,龙座上金尊玉贵的人发话慰问:“纪卿可是旧疾复发了?可让太医过府诊治,早朝就不必来了。”
浅咳两声,纪寒舟说:“微臣谢陛下关怀,只是微臣出京约有两月,朝中一定多了不少事务,臣一想到陛下日夜伏案,就无心安睡,只要臣还能走,必要来为陛下分忧一二。”
君臣两人你来我往讲了一堆场面话后,一份份奏折开始往上呈,看得慕云渊脸色青黑青黑的。
青的是礼部上奏的各番送来和亲的公主和各地贵女即将入京,选妃延嗣大事在即。
黑的是刑部接到的各地孩童大人走失案后,竟察不到去向。
就在渊帝盛怒,一折奏章就要当头砸下时,纪寒舟歪着病体慢悠悠挪步出来,递上拟好的奏折。
慕云渊扯开一看,没有说话,睥了堂下众官一眼,说起了别的事。
众官不知那奏章里写了什么,纷纷猜测可能是哪个倒霉蛋被纪寒舟盯上了,奏折里定是弹劾的言辞。
别人不知道,一言不发,不与人交流的应疏月却猜出了七七八八。
依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来看,讲的肯定是祭云宫和慕云嵇的事。
果如所想,散朝后,纪寒舟和她先后让内侍公公请去面见慕云渊。
御书房。
赤红柱,金光灿灿的长龙盘伏其上;玄铺地,紫檀大案上笔墨归整,待批奏折堆叠成山。
熄了的花梨木绢纱六角宫灯排成队站在角落,沉稳大气,奢华雍容,一如初次见时,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她被领进了内殿。
殿门一开,一阵温暖气流扑面而来,先一刻进殿的病秧子已经就坐金丝楠木锦榻上,与金尊玉贵的帝王对弈上了。
靠近他的位置炭火正旺,或是沾了暖气,见他神色是比方才精神许多,保暖的狐裘已经搁置到了一边。
畏寒之人是舒服了,确是苦了怕热的人。慕云渊身为帝王,衣食之事随性而为,热了脱衣便是,眼下他正是褪去衮冕,单单穿了件玄金绣龙纹深衣,墨发束进金冠里。
反观贴身侍候的内官可就没那么舒坦了,密集汗珠不断凝聚,时不时就要抬袖擦上一擦。
闻有人来,对弈的两人才收回神思,放弃角逐。
应疏月见礼后,慕云渊淡声免礼,赐座赐茶。
坐在靠近纪寒舟一侧,正好能看见斜坐宝榻上的帝王风姿,再见慕云渊,感觉他身上的帝王之气比以前更为强盛,剑眉长眼,寒眸凝霜,一言一行散发逼人英气。
静候间隙,应疏月侧眸看向斜对面慢悠悠品茶的病秧子,他似有感应,瞥眼过来轻而缓地眨动一下,嘴角撇起一个微小弧度。
他这是……暗送秋波?
应疏月心上一颤,挨着炭火也觉后背发冷,急急撤开目光。
又候半刻,慕云渊才不紧不慢开口:“听说你把朕的高叔祖给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