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既已夭,雪发墨发有何异?不过一缕残魂罢!
伶俜经年,行似游魂。偶然行车经过檀城时,刚好遇到歹人行凶,忽生悲悯心,出手救下了惨遭毒手的一个小女娃。
那时的她仿若只有巴掌大,轻轻一拎,就像捉了只小鸡,轻飘飘,软乎乎,穿衣不会,绾发不会,整日整日乱蓬蓬的……像只被遗弃的猫儿。
又是经年,她亭亭玉立,姿色出尘,可以独立于人世间了。
却是要嫁人了!
出现在他生命里人为何都这般匆匆,他还不想放手……
不舍放手。
眼前的姑娘怎么好似被雾霭萦绕,恍恍惚惚。墨如雪撤回视线,低下头去,手肘倚在茶几上,抬掌掩额,调整这百八十年后再次泛起的心潮。
应疏月安静地观察了他好半晌,见他在听见自己将要成亲后就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好问。
前院打理府务的走动声趋渐散尽,夜风刮过花厅外的绿植枝叶,萧骚作响。
夜深了。
看墨如雪仍在凝神,应疏月关切相问:“师父可是乏了?阿月扶您去歇着。”
“嗯。”墨如雪浅浅应了声,
应疏月伸出双手在他身侧停留须臾,挽过慢慢抬起的手臂。
扶他上榻,掖好被角,帐幔缓缓落下,正欲转身离去,墨如雪突然开口说:“纪若回府,命来见吾。”能说四字后,他决不能让自己的话结结巴巴,必要言简意赅。
“纪?樛安?师父要见樛安?”应疏月转过身来问。
却见若隐若现纱帐里,他双目静阖,气息平缓到几近无声,像是一尊玉琢的雕像。
应疏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墨三岁!”
熄了东花厅的灯,应疏月沿连廊回屋,披了件斗篷出来,倏跃屋脊上。云棠院里空寂寂的,纪寒舟并未回来。
莫不是宿在宫中殿院了?
思忖他或有要务,应疏月也不再过多去关注,飞身落于京中最为精奢华丽的官邸瓦顶。
自从知道应然要认回她这个从未抱上一抱的长女,一连几夜,她都会到相府的屋脊上坐上一会儿,她倒要看看这偌大的相府,哪一处是能容下她的地方?
想着过几日应然回城,会以什么样嘴脸将她迎进此门,而这掌管一府事务的女主人又会是什么面貌?
虽已来过几日,却是一次都未得见秦婉身影,只见得她所在的院里灯火更亮了,院子周围安排了大概十几暗卫,此时起冲突毫无意义,她便就未近前一探。但从秦婉院里的布防来看,精神状态想必更不如前了。
“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老话不假。
比秦婉院里更好看的还数豪宅东面的院子,那里住的自然是光辉交映的相辉公子。
见他华丽宽阔的精致庭院里刀、枪、棍、戟……摆成一排,十八般兵器样样皆备。
纨绔子们真是会玩儿!吃喝玩乐腻了又开始找其他花样消遣。应疏月感叹。
再看他住处,靠窗的位置一盏烛火正燃,影映出一个潜心苦读的人形,见他专心了一会儿又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最后起身提着灯盏走动,开门刹那,橘红灯光照见几个困顿的小厮靠在屋角打盹,他回头看了眼,似在想要不要叫醒人来侍候。
少顷,他径自出了门,边走边打哈欠,走向一边忽觉不对旋即转身,突然脚下一扭,手里灯盏猛地甩晃,灭了。
眼看人也要跌下台阶。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倏地从青瓦顶闪至,一把拽住男子腰间革带,提正站稳。
受这么一下刺激,他大脑瞬间清醒了,借着庭院中几盏石灯的光,看见了鬼魅一般出现的人。
见她杏眸寒霜,一脸无欲无求的高傲姿态,雪衣黑袍飘飘荡荡,个子不及他高,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应……姐……应疏月?!”应相辉结结巴巴,没想到应疏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你……怎么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应疏月抬动眼皮,浅浅地扫了他一眼,深蓝锦缎交领长袍,颈上没有了叮叮当当的金玉项圈,头发半束半披,一双带着困意的丹凤眼努力睁大,警惕地审视她左右。
他瞳孔急速聚焦,正是看见了应疏月左手握着的剑,猛然一惊,倒退两步:“你……你是来杀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