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是艾丽安娜出门让陆渊进来这一小会儿，乔斯就像是忍不住又睡着了。
像是油尽灯枯之人，再也担待不起精神的消耗。
乔斯被两人靠近的动静吵醒，缓慢地睁开双眼，神光过了好久才找到陆渊，定定地注视着他。
陆渊他见过，长的英俊，看起来冷淡却对艾丽过分殷勤且百依百顺。
原来乔斯以为那不过是他争宠的手段，如今想来，是他错怪了。
“你是真的爱艾丽的吗？”乔斯虚弱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对陆渊说的第一句话。
“我爱她。”陆渊只是简短地回复了三个字，语气之坚定，眼神之诚恳胜过了千言万语。
乔斯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仍记得二十多年前，他也曾在月下对一个女人这样的神态说了这三个字，其后还跟着一连串的山盟海誓和无尽畅想。
可是事与愿违，他啊，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现在他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为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但是这三个字的承诺让乔斯放下心里最后一点的牵挂。
“好。”乔斯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过了好久，他挣扎着动起来想要拉住艾丽安娜和陆渊的手。
两人连忙握住他那双枯瘦的双手，认真地听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作为艾丽的父亲，我以前不能给她很好的保护，但也尽我所能地给了她最好的生活。现在，我把艾丽交给你照顾，你要向你所信仰的神明发誓，你会爱她，护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乔斯说话很艰难，但还是逐字逐词地说完了这一大串。
艾丽安娜的眼眶早就克制不住地掉下眼泪，她紧紧握着对方那双仿佛只剩骨头的大手。
她仍记得很小的时候，这双大手会将她的小手全部握在手心，防止冒冒失失的她会一个不小心被长长的裙摆绊倒。
可是后来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逐渐抵触她的父亲，再也没有触碰过他的双手。
这双手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瘦小了？
“我向暗月神起誓，我向所有神明起誓，我向我的太阳起誓，她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位。”陆渊不擅长说这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的话，比起说，他往往做得更多。
可如今面对乔斯，他不介意笨拙地多说一些让他放心，也是让艾丽安娜的心里好受一些。
乔斯脸上的严肃终于减淡几分，露出小意思，他将两人双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拍了两下，“好，作为艾丽的父亲，我祝愿你们能够相爱直至死亡将你们分离。”
“不会的，死亡不会将我们分离，死亡也不能消磨我们之间的爱意。”
陆渊接话的速度很快，快得让乔斯愣怔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满意的微笑。
乔斯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只是和艾丽安娜这简单的见面就让他精疲力竭，艾丽安娜不得不暂且回避，让乔斯好好休养。
她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乔斯是爱她的，尽管这个爱是因为她的母亲凯莉，也尽管这样的爱比不过国家的危难。
但是她确确实实是在他的庇护下娇养长大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对这个父亲也并非口中所说那样毫无感情。
走出起居室大门的前一刻，艾丽安娜胡乱地抹干了自己脸上的所有眼泪，吸吸鼻子，努力地摆出一副淡然的姿态。
陆渊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能够倚靠在自己的身上。
“姐姐。”两人走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艾丽安娜认得那个声音，是她血缘上的弟弟，也是个不知生母的孩子，虽在城堡长大，但和其他几个王子一样，相对于她这个公主，生活得毫无存在感。
如今，这个名为德鲁的王子，正是乔斯钦定的储君。
艾丽安娜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陆渊。
陆渊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示意她脸上并没有残留悲伤或是哭过的痕迹。
艾丽安娜这才转过身来，冷淡地向他点点头。
“陆渊陛下。”德鲁向陆渊微微鞠躬。他还只是储君，需要向作为国王的陆渊行礼。
“姐姐去见过父亲了？”德鲁这句话并不是疑问，“父亲十分想念你，这些日子也请你能够多多陪伴他。”
“你这是在要求我吗，德鲁？”艾丽安娜不悦地挑起下巴，“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艾丽安娜毫不客气的话让德鲁敢怒不敢言，他攥紧拳头，脸上笑得僵硬，“父亲对你极好，我只是希望他在最后的日子能够开心一些。”
从小到大他们这群王子都不配知道生母，虽是国王的孩子，却连最低微的男爵家的少爷都不如，始终被这个父亲最爱的孩子——光明神侄女笼罩在阴影里，连父亲的笑容都是他们恳求不来的存在。
可这个女人，从来将他渴望的东西弃之如敝履。
“我这里还轮不到你说教。”艾丽安娜音调没有变化，却叫德鲁感受到一股威压，让他心慌，“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别让我发现你的小动作。”
艾丽安娜最后冷笑一声，挽着陆渊的手扭头就走。
她的这些弟弟啊，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