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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府宅(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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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等候沐浴的姑娘们被眼前的稀罕胜景晃花了眼,三三两两地簇拥在池畔,只顾着观瞧称奇。玉双趁着没人注意,赶紧将朱明月拉到了一旁。

“奴婢不能多说。只能告诉姑娘,洗尘茶不要多喝,入汤后更要找视线不明的地方!”

玉双有些不甘也有些恼怒,更多的却是忌惮,显然是上回那个银顶针起了作用。

她说完这些就要走,又被朱明月一把拉住,“讲清楚点。”

玉双有些急躁,想要挣脱却没挣开,不由得跺了跺脚低声道:“姑娘既拿住了奴婢的把柄,奴婢是绝不敢出卖姑娘的。姑娘且放心,奴婢刚刚所说,姑娘只要照做便可无忧,等入夜了,奴婢自会去暖堂里的厢房找姑娘!”

玉双囫囵地说到此,就端着木盘子急急地走开了。

那厢,掌事的侍女招呼众人在池边集合。等所有姑娘都褪去了衣衫,仅披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轻纱站在池边,有侍婢捧着竹筒走过来。

“这是洗尘茶,在沐浴之前饮下,再香汤净身,以此对勐神的敬肃。”

女孩子们在莲花形的汤池前环绕而站,刚好站满了二十一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侍婢,五个身材魁硕的掌事侍女来回逡巡,各个面色不善,颇令人有种不得不顺从的压迫感。

乳白色的洗尘茶入口,微涩,一口、再一口……面前的侍婢瞪大眼睛瞧着,一点掺假也容不得,全部咽了下去。玉双站在对面看得直着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待姑娘们喝了茶,掌事的侍女才让侍婢伺候着下水。二十一位少女拥着轻纱踏入汤池,烫暖的温水涌上来,恍惚间有一股甚是惬意的熨帖感,连带着将数日的辛苦和埋怨都蒸泡去了大半。

朱明月记得玉双的话,特地挑了一处假山旁边坐着,堆叠的太湖石凹凸不平,在朦胧的水雾中,刚好起到遮掩的效果。热气逐渐上来了,眼前是姑娘们撩起的水花,入耳是说笑打闹的声音,还有一股澡豆的腥气,晃得人有些昏沉沉。

“姑娘,姑娘……”

有人推她肩膀。

朱明月抚额抬起头,面前是玉双焦急的一张脸,“姑娘,赶紧把这个吃了。”

玉双递过来的是一颗褐色药丸。

蒸腾的温度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人多眼杂,容不得她多想,只能接过来含在口中吞了。而不论这是什么,香汤蒸润着肌肤,都会加速药效的作。

渐渐地,姑娘们也不笑闹了,恹恹地趴在水面上。纤长双臂,丰臀细腰,曲线玲珑……缭绕的水汽中,少女们的胴体如一朵朵花儿般恣意舒展,娇态显露无遗。耳畔蓦然响起玉双的话:洗尘茶不要多喝,入汤后更要找视线不明的地方,朱明月背对着凸起的岩石,忽然有种作呕的感觉。

夜色渐渐弥漫上来,汤池水面上只剩下一层淡淡笼着的轻雾。周围的篝火内抽去了焰石,连竹林里挂着的灯盏都掐灭了,唯一的亮处,是暖堂前挂着的一盏猩红色灯笼。一晃一晃的光晕,亮亮的,幽幽的,在夜色中散出一抹别样的妖娆。

伺候的侍婢走出暖堂的西厢房时,浓云刚好遮住了月光。

天幕瞬间黯淡了下来,在沉沉的夜色掩映中,一道黑黢黢的人影,悄无声息的,钻进了这只供女子休憩的暖堂香闺。

房门没落锁,“吱呀”的一声被推开,扑入眼帘的是一张锦衾竹榻。榻上,青丝铺开、玉体横陈,竟是一个玉柔花软的少女,曲卷着的双腿,轻薄的白纱根本遮不住胸前的风光。

男子嘴边噙起一抹邪笑,直勾勾地望着那具罗裙半褪的胴体,时辰刚刚好。

他并不急着上前,先去把房门掩上,又将桌案上的灯盏吹熄了。冷淡的月光顺着窗棂流泻进屋内,照在少女每一寸光裸的娇肤上,光裸的藕臂,不堪一握的腰肢,高耸的胸脯……这焚心的景象让男子顿时把持不住,粗喘一声就扑上了竹榻。

触手的肌肤很凉,也不是想象中的柔嫩滑腻,有些硬。男子的动作下意识地僵了一下,猛地将侧躺在榻上的女子翻过来,这一下,连身下的被褥都跟着卷起来。却见月色中的佳人,仍直挺挺地保持着半蜷的姿势,胸口的位置,豁然插着一把刀。

死人!

男子被吓得头皮麻,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噔噔噔”地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栽到地上。

怎么会是死人?

若换成一般的人见到尸,尤其是被凶杀的场面,早就惊骇得面无血色、失声尖叫,然而这男子上一刻还对着竹榻上的少女尸身又摸又揉,若不是尸体冰冷僵硬,半天都不做反应,他还兀自沉浸在温柔香里不能自拔。

而他终究不是一般人。

取来火折子,重新将案上的蜡烛点上,欲明欲灭的光晕照亮了那具尸体的面容——玉双。

男子走回到榻前,举着烛台,在玉双的尸身上晃了晃。又探手捏了一把,面颊和脖颈已经变硬,掀开遮在她右肩的白纱,可见暗紫色的尸斑。

约莫是三个时辰之内死的。

男子紧皱着眉脸色阴沉,不禁想起三个时辰之前——

“今年这批颇有几个出挑的,出身也不错,据说还有两个是头人的女儿,保证让您满意。”

折枝山水的花梨木大屏风旁,彩画铜盆放在披缎小锦杌上,落满阳光的北面落地罩挂着一道长长的琉璃珠帘,锦幔遮掩。正在铜盆里净手的朱袍男子,闻言瞟了瞟身后一脸谄媚的奴仆,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么好?有多少人?”

“二十个。”

那奴仆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不,应该是二十一个。迟了几日,三管事亲自送进来一个,说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小妾,顶替之前病重来不了的。”

男子抬起头来:“岩布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这些了。”

“要不小的去把后进来的那个,先跟其他人分开?”

“暂时都搁一起吧,搁一起才看得出好坏……对了,玉罕那边说了没有,什么时辰送她们过来?”男子净完手,跪在他脚边的侍婢拿来锦帕,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那奴仆“嘻嘻”笑了两声,“晌午一过就会领来,汤池那边都安排好了。”

男子“嗯”了一声,阖上眼,像是要陷入假寐。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个男音:“召曼大巫师,有个侍婢要见您。”

摆夷族的大巫师都是世袭的,与德行无关。

但身为族内的唯一的大巫师,又是历年勐神祭仪式的主持者,召曼在曼腊土司寨是亦如神祇一般的存在。尽管这位神祇并非传说中的那样,不沾红尘烟火,但在摆夷族众的眼里,精通医术和巫术,且能与勐神寨神通灵的巫者,神秘而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那个侍婢被带进来的时候,低垂着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是恨不能把腰弯到地上去。

“启禀召曼大巫师,玉罕姑姑把第一个人挑好了,让、让奴婢来问你,要安置在暖堂的哪间厢房里?”

她颤巍巍地问道。

“挑的是哪个族的?”

“沧源佤族。”

召曼“嗯”了一声:“就放西厢最里头的那间。”

“是。”

召曼说完便不再理会,侍婢也应该下去了,片刻却现她迟迟没动地方。召曼撩了一下眼皮,见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头垂在一侧,露出光洁的后颈,柔和得就像是水鸟汲水时垂下脖子的姿态。

不由得挑眉道:“你叫什么?”

那侍婢仿佛这才回神了一样,飞快地瞄了一下朱袍男子,咬唇嗫嚅着道:“奴婢玉双。”

对,他记得她叫玉双。

他也记得每一年选拔祭神侍女时,都要将那些待选的少女送到神祭堂的暖阁,让他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巫师逐一地、仔细地“调教”一番。可是这一次,在最初的一夜,不但没有少女来荣享他的雨露恩泽,负责安排的人还死了。

到底是谁?谁又有这样的能耐,在那氏土司府里、在神祭堂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次日的晨曦,天色有些欠佳。在巫姑的三声铜铃响起之后,宿在暖阁里的二十一位少女洗漱齐整,到北角的小苑里候着,由掌事侍女训完话,于巳时一刻用过早膳,又被领到神祭堂的穿香殿。

依旧是背诵祷文,焚香,沐浴。

也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饶是睡惯了竹楼的大通间,从未见过屋宅寝房的姑娘们,均是一夜好梦,此刻坐在席间,神清气爽。

没有人察觉在西厢的香闺中出现了一具尸体,也没有人将此事声张出去,像是什么都没生过一样,少数知情的掌事侍女举止如常,连一丝特殊的表情都不曾有。以至于姑娘们只晓得少了一张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面孔,眼不见心不烦,反倒是巴不得再少几个凶悍的侍婢。

未时,外面又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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