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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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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道上枯骨,愿坐明堂上,不沾风与雪。她知从来追之往事易,一笑置之,付之东流,她却难如此,历之念之,她并非看透种种。檐下宫灯不知明灭几回,十年故事,万般困顿,尽然湮散。

她复拜方起,莲步轻移,是以近上几步,然分寸拿捏偏于这几步间,非亲非疏,不逾矩而有度。她自小寄居叔父府内,早晓人情冷暖,然正是这如履薄冰令她早知世故人情。

“家国之事,匹夫尚有责。况父亲有职在身,何须马革裹尸还,便是义不容辞。”她堪堪而言,既为人臣,固然如此,可于她而言,却不尽然。“然自父亲逝,妾与母亲之时日却……”她自知话有不妥处,却欲直言,唯这一次。“况妾还有幼弟。如若妾是个男儿,想来母亲不必辛劳,一切不至如此。”

兵戈之事,难有回转余地,她从未盼过父亲是归人,好似一切全然天定了。颠倒数春秋,憾事未休,便只恨自己并非男儿,尚难护亲近之人周全。旁人无错,是自己枉顾。这份不甘,或无人可言,自问谁人如她。“妾失言,万望太后见谅。”她垂首做礼,仍是她独有的模样。

我听了她数言,略顿一顿,便轻声笑道:“那不是该的?倘若你把我这干娘之名拱手旁人,那今日我便早扒了你极漂亮的一层皮下来。”

这却实实在在是玩笑话。我眼前的,是点着一簇绵密热忱的烛来照我黯淡眼眸的姑娘;能向素昧平生之辈笑靥相迎的沈南颦,又怎么忍心让她受了半分委屈冷落?该让她被星河灿烂的辉色点映,让裙裳上黼黻去衬她的眼;最好能以我微薄的想望为盾,替她驱赶那些风月局中的富贵与污秽;更好是有光阴流转的巫符一张,让我与她再毫无牵挂地重逢在初遇的年纪。

只是这样的想望太痴嗔,又太荒唐。我们的情谊一如往昔,可我们再不可能是从前的我们。那个在亭旁拔草的小姑娘,同那个与世无争到懦弱的小姑娘,她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她们了。

我由着她牵住我的手,不久,我便也回握住她纤细的腕,袖中落下光滑翠绿的玉镯一只,与我腕上的一只相撞,正是并蒂双生。翠色几乎要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父亲从前给我这对玉镯,那时他望着我,容我看清了他皲裂的皱纹。“颦娘,平安、顺遂、完满,此为玉镯之缘。”

于是我也这样告诉程有容:

“平安,顺遂,完满。”

“有容,你与正儿定如是。”

我替她戴好,再亲昵地去捉她指尖,微挲,仿佛这样以后,父亲曾为我祈愿过的,我曾虔诚地为璇玑璇珠祈愿过的,亦会降临到她身旁,护佑我们走完杨宫中漫长的一生。我不信天命,此时却又迷信得很,甚至连我自己都琢磨不透我的神思了。但我只晓得,我愿她和她的孩儿平安,愿她能得所求,能得所爱。

这样便极好。

我又殷殷切切地将她一双柔夷握了许多时候,不言语,只又将襁褓中的正儿瞧了瞧。我虽私心以为他与他娘亲的风韵相差甚远,可我晓得,他也将是极聪慧有为的好男儿。

“改日我将璇玑璇珠一并带来给你瞧瞧,你且先休养身子,身边伺候也要格外仔细着。”半晌,我才又开口,含笑,“可要听话。”

我陷入沉思,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沿,我抬眸撞上权知恩的眼,将我心中所想告知于她。此刻出了许多线索,我心中隐隐有些大胆的定论。凡事都有个切口,我向跪在地上的宫女发问。

“本嫔记得你说私房钱都给了甄灿,怎么又冒出来这样多的银两首饰。”权知恩不是苛待奴婢的,年节将至赏赐也多,但再多也不过尔尔。我盯着贾槐要看她神色背后。

“许是奴婢记错了,奴婢一心只想着阿灿得罪了谁,大约没有将所有私房借给她。”她依旧低着头,双肩起伏,微微颤抖。

我将目光收回。将证物再看了一遍。一只香囊,一本话本子,不见的烛台,一份奇怪的信件。

我有了些许定论,向权知恩说“如果像贾槐所言,死者和彭辉情谊并不好,死者还要逃出宫去。可彭辉这边的口供却孑然相反,我以为,他二人应该有一个撒谎的。”

我沉吟片刻“若说信件有些奇怪,不会是别人冒笔吧?”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我将心中的另几个疑问问出“你们谁能告诉本嫔,这香囊上绣个鸳鸯是个什么意思?烛台又去哪儿了?”

我翻了翻话本子,的确凶杀暴力,看这种东西的,这个彭辉也不是什么温和的人,宫女给自己和主子绣几个荷包是常有的,但大多都是风景山水,鹤鸣九霄,鸾鸟登枝的,鸳鸯代表传情,是忌讳。

裙遮八幅湘江水,眉掩三处秦川景。她走过江河湖海,见过世道纷杂。如今将身心皆安定于这恢宏的一方琉璃瓦的天地中,也并未显出半分不虞。只见到那颇似儿时风味的糕点,墨眸中略翻了涟漪。

世人皆知她盛氏一朝进宫受了泼天的恩,谁知她领那一纸诏书,便由潮州府舟车千里进京来,水陆交错着几近走了大半个大周。从此韩江水、凤凰山只能在梦里得见,她便如一纸断线风筝却系着千钧秤砣,沉甸甸的全部是家族荣辱和潮州兴旺。

如今她不过如父亲行商时到府面官一般例行公事打点上下,若无修仪的召她来拜这华修仪本也就是心内盘算定的。谁知这高门贵女竟摆了这一盘玩意,纵然其中有千万的手段她此时也并不愿深究,心中颇有些动容。只是面上不显,仍是修眉微挑,朱唇轻启道:“承蒙华主儿不嫌弃。潮州府虽有个“海滨邹鲁”的声名在外,可妾少出乡野里,养在山海中,本是粗鄙无教的。只因家严差事缘故,随船也算见过波涛,算不得个中行家里手。既蒙主儿垂问,自当和盘相告。”

纤指轻捻了鲛绡,漾出笑纹道:“妾听闻‘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主儿既心向碧海,自是不能囿于屋室殿中,该当饱览青天才是壮阔。如今主儿既有此心,妾该当随主儿的愿才是。”

前缘佳期共杳杳,皆似梦,不知身是客。往昔难及,清苦或喜乐,末了凋敝如三春芳华,无所问亦无所知。于她,将岁月终酿成了坚韧,窈眸化不开的并非春水色,是清贵后隐不去的与生俱来的三分执念,她虽垂首温文,却不曾低头为人,只是再无扬眉热烈时,似有所思,声不急不徐,“鸟雀何能解语?既入笼中,便已命定,供人赏玩。然所驯其法其人不同,鸟雀所显亦不尽相同。妾并未想着教这鹦鹉说人语,教一句便是一句,也只会这一句,如此也算不得什么致趣。却是不如观之驯之,弗刻意而为。”

朱墙粉壁,于风声鹤唳中斑驳陆离,她从来是微不足道的,并非无意,而是无处,她的骨从来不是柔的。终究是有情皆苦,无欲则刚,家中之人是她断不开的情。“妾以为,若如此,便多了进退之余地。虽母亲终是有怨怼与不甘,然妾从未怨父亲所行所为,从军从来都是父亲所向,青山埋忠骨,不曾有悔。”此番入宫,皆因族中姊妹多有了好去处,这才定了篆儿,她有不得半点的余地与转圜,愿与不愿,从未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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