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有细细的虫鸣盘旋入耳，燕无羁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
咖啡厅二楼的房间都设有保证安眠的隔音结界，像这样啾啾的虫鸣，即便是在夏虫最有干劲的时候，也不曾在深夜闯入过他的房间。
他站在铺了白沙的庭院里，天上一张幽微的月弓,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淙淙流水的响动, 安静在竹帘和庭树之间流淌着。
梦里的一切都像蒙了厚厚的云幕，朦胧模糊，光影陆离。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庭中低『吟』和歌：
“うち日さす宫路を人は満ち行けど
吾が思ふ君は唯一人のみ……”
晴光照于宫路，人来人往，吾所思念者唯君一人。
这声音很动听, 一时之间有些辨不清是男是女, 温婉柔和中恰到好处的一抹低沉, 别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燕无羁胸口涌起陌生的亲近感, 他用力想要看清月下『吟』歌之人的眉目, 但却只能看见一团一团华贵美艳的宫装。
“姬君聪慧过人, 做这些小玩意信手拈来。”
那歌者的身旁还有别人, 狩衣乌帽的打扮，掌中一柄折扇，轻佻的语气和姿态, 像极了狡黠的狐狸。
月下的姬君没有回应。
庭院有微风掠过，将六尺的垂帘撩动，地上的影子因此而晃动起来。
“她”向燕无羁伸出了手, 熟悉的灵力涌入灵台，燕无羁精神为之一振。
模糊的五感在灵力的描摹中清晰起来，燕无羁渐渐能够听清虫鸣和流水，能够看清石灯的光明下摇曳的影子。
“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那为他开窍之人喃喃道。
狐狸般的青年一声轻笑：“哦呀，这眉目瞧上去——”
灵力的笔划陡然一顿，落在燕无羁眼瞳中的那一笔墨重了些许。
燕无羁心中一突。
画龙点睛，这一笔失误，只怕……他要成为失败之作了。
那人却静静看着燕无羁，既没有懊丧，也没有叹气，反而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眼中倾泻出如水的温柔，好似想起什么怀念而遥远的事。
“……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可见，七窍未能全通也未必是坏事。”
燕无羁怔怔听那人道。
“灵窍不通，与外相绝，灵力反而留存得长久。”
“细水长流，倒也是个办法。”那狐面青年似笑非笑，“不过万一来日他有了机缘，遇见能给他开窍之人，这灵力总有耗尽之一日。”
宫装的姬君动作微顿。
“附灵点化，非神明不得成，哪有那么容易。”
虽然这么说着，但燕无羁还是感受到胸前缓缓流动起温暖的力量。
它们沿着熟悉的纹路，勾勒出玄妙的形状。
“哦呀，这咒纹倒有些趣味。”狩衣高帽的青年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听闻禽鸟身上如斩刀形的长羽，唤做‘风切羽’，能让鸟儿乘风而起，飞往遥远之处……八百云之上的高天原，倒是有很多神明。”
他的折扇掩住了半张风流面，“宫闱沉闷，您也想飞往遥远之处吗？”
那人淡淡回头一瞥，没有理会这逾矩的调侃。
“……生来这副冷峻面孔，平白少了许多童稚，若真有一朝能启窍，幼年的躯体能给他更多时间寻求补给。”
咒印结成，玉白的手指离开燕无羁的身体，燕无羁莫名有些留恋那样的温度。
“自由之风莫测……就当是我留给他的一点馈赠和保护罢，若可以藉此阵催发生生不息的源力，那么也算真正成为‘生命’了。”
……
……
在蘑菇头少女和狐仙大人之间窝成个球的猫咪，于睡梦中醒来。
雪白的猫猫在黑暗中恍惚眨了眨眼，肚皮的绒『毛』下敛着银『色』的流光。
燕无羁于是无声从床上跳跃下来，轻巧落在地板上。
他走出了房间，浓浓的夜『色』里，月光从玄关的窗子照进二楼，抬头便依稀可以窥见和梦中相似的月弓之形。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燕无羁闭目细想梦中种种细节，似乎抓住了一点点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缘由。
怎样才算启窍了呢？
是终于能够使用这份被恩赐的灵力，还是渐渐开始懂得“人”的种种情感？
幼年的躯体，是从第一次变身萝莉时就在给他某种暗示，还是说，仅是安抚此时被困于幼兽身体里的他？
前几天得知要耗费几十年来等待圣杯降临的那种烦躁和焦虑，似乎于无形中消散了。
『晴光照于宫路，人来人往，吾所思念者唯君一人……』
那个人……在思念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