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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天下英雄渔阳参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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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无声中, 唯有刻漏不眠不休, 浮箭缓缓上移。

悄然天明, 窗棂外, 树梢头, 婉转鸟啼唤人梦醒,突兀承接的鸡鸣声嘹亮悠长。

荀忻挡着眼前光亮,慢慢睁开眼,坐起身第一反应是『摸』向枕下找佩剑——自然『摸』了个空。

“君侯!”这一嗓子喊得情真意切, 说话的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荀忻一惊,一抬眼原来地上竟跪了不少仆从。

认出是他兄长家的侍从,荀忻环视四周,他竟睡在兄长的卧室?

荀忻皱着眉回忆昨天发生的事,他等在书室中……

他眼神一凛,该不会是那香囊的原因?荀韶当日说什么来着……安神?怕更像是蒙汗『药』, 如此见效, 倒也不必。

“令君已出行?”荀忻起身穿鞋, 拍抚着衣袍上昨晚压出来的褶皱。

那位他熟识的门房忙叩头急道, “君侯,令君至今未醒, 不知何故, 主公每日晨起从未误时……”

“今日已误时矣!”门人忙望向刻漏, 急得连声自语,“为之奈何?这怎生是好?”

“兄长未醒?”荀忻动作一滞,疾步便往外走。不说荀文若素来严谨自律, 只说生物钟,荀彧也没有这个时辰还没睡醒的道理。

“令君在何处?可曾寻医?”

“尚未寻医,仆这便遣人赴医馆。”门人连走带跑跟上这位荀侯的脚步,赶上前指路,“在书室。”

话一说罢,年轻腿长的小荀君袍摆翻飞,径直往书室方向跑,门人又想起一事,跟在后头禀道,“君侯方才亦未醒,仆等慌『乱』无措,已另遣人请军师。”

军师指的是荀攸。

“也好。”荀忻推门而入,一眼望过去,伏在案上的人一袭素袍,正是他兄长荀文若。

他自然不知昨天荀彧也曾以同样的视角见过他。

荀忻快步走过去,书室里馨香四溢,仿佛碰倒了整坛香水,原本淡雅清甜的沉香气息此刻过于浓郁,只差没到呛鼻的地步。

伏在书案上的人容光如玉,翠眉乌鬓,日光自窗棂间倾泻而下,浅金『色』的光影横斜交错,照在他侧脸上,素巾束着的发髻在阳光下微微泛栗『色』。

荀忻走上前去为他挡住阳光,俯身轻唤,“兄长?”

匆匆赶到的仆从们见此暗自摇头,被这样晒着也没醒过来,更别提您温声细语相唤,倒像是生怕惊醒主人。

“文若?”荀忻跪到他身边,轻晃荀彧一侧肩膀。

毫无反应,这就令人惊慌担忧。

荀忻顾视左右,突然发现荀彧右手侧倒扣着一只耳杯,耳杯边沿还有未干的水迹。

奇怪……

荀忻伸手拾起耳杯,只见杯下扣着的竟是一枚香囊,是荀韶当日送他的,据说有安神……

想到这里,荀忻皱起眉头,罪魁祸首竟是香囊?

荀忻屏住呼吸便要扔了手中分量缩水的香囊,又思及要留下给医师对症下『药』,不能扔,于是站起身复拿耳杯将其扣在了窗沿。

既然知道是香导致的问题,这书室里便不能多待。荀忻扶起荀彧,半搀半抱,在一群仆从小心翼翼的扶助下把他兄长挪回了卧室。

————————————————

天地昏暗,一片死寂,天边一轮明月皎洁孤高,月光下四周升腾着白茫茫的雾气,似山间云雾缥缈如烟,却缺乏那份流动的灵气。

时隔数年,荀彧再一次走在雾境中,心中隐约有所感应,这一次,又会是谁将有不测?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中隐隐传来人声,故作夸张的语气掩藏不住讥讽之意,“君有所不知,唐氏乃阉竖之女,本欲嫁与傅公明,公明厌恶不娶。荀绲慕势,竟为幼子娶之,真为党人之耻。”

“‘左回天,唐独坐’,左琯、唐衡等中常侍只手遮天,阉竖气焰正盛,阿谀之徒望风而动,岂有气节可言?”另一道声音接着讥笑,“所谓‘荀氏八龙’,乡人吹捧而已。”

“荀仲慈从兄,伯条、无智兄弟,持身极正,嫉恶如仇,为谋诛阉宦,至于杀身禁锢。”又有年长而沙哑的声音愤然道,“荀仲慈慕势小人,其父兄所得清名,尽为其所坏。”

伯条、无智,分别是荀昱和荀昙的表字。其中,荀昙是荀攸的祖父。

荀彧的脚步一顿,这番对话,多年以前他曾梦到过。

那边人声仍在说着,“……可怜荀绲幼子,年少即有才名,竟为其父所累。”

举步继续向着声源走,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相同的梦境。

若是仅仅影响他的前程就罢了,恶名全由父亲与宗族承担,少年荀彧断然不愿。

于是当年他第一次尝试改变,让那些预知之事不在现实中重演。

“终生不娶”是少年荀彧高烧不退时暗自起的誓,他始终以无人知晓的私心自责,始终对素未谋面的唐氏心怀愧疚。

抬眼一看,身边不知何时换了场景,荀彧顺着熟悉的,自家回廊往光亮处走,未进门即听到哭声。

他心下一沉,快步走入室内,只见卧室内的矮床上躺着一名女子,床侧跪着几名少年男女,脸上泪痕未干,哀声啜泣。

女子目光望到他,泪光闪烁,虚弱疲倦的突然眼底突然有了些许光亮,“令君。”

她倚在床头,脸『色』苍白晦暗,长发枯槁,清秀却瘦弱,面容看上去比荀彧更年长。

她朝荀彧伸手,衣袖下手腕纤细,是病态的惨白。

荀彧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握住女子的瘦骨嶙峋的手。他坐在床沿上,虽然坐立难安,却也莫名感到悲戚。

女子偏头低咳,荀彧注意到她掩住口唇的袖上血『色』点点,绽开如红梅,暗红的血迹刺目显眼。

“世人言,君白璧微瑕,瑕疵在妾。”

“……望来世莫再相逢,不为夫妻。”

她闭上眼,脸上带着平静的笑,眼角却流下泪来,“此生足矣。”

跪在一侧的年少女郎攀上床沿,握上他与女子的手,不住哭着“阿母”。

荀彧为悲伤所染,沉默不语,任由女郎枕在他膝上恸哭。他猜测,这应当是他的女儿,却注意到女郎梳着『妇』人发髻——似乎已嫁做人『妇』。

……

一日后,尚书台。

昨日的兵荒马『乱』犹在眼前,今日朝食过后,尚书台众人边处理台阁中的公文,边眼巴巴地等着,眼神不时盯着前门。

从来兢兢业业的令君昨日竟然迟迟不至,众人从最初的惊奇,越等越慌张。

等候许久,荀公达,这位久未与众人会面的荀尚书姗姗来迟,顺便带来他从父请病假的消息。

意料之中,唉……

众人暗叹一声,若非是染恙,以荀令君恨不得住在台阁里的作风,哪里会迟到早退?

不知今日,荀令病情是否好转?

众人习惯了以荀文若为轴心运转,乍然没有主心骨,不由怅然若失。

想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便是如此,尚书台众人仿佛深山里的留守儿童,长吁短叹地期待着长官回来。

“诸君可曾闻祢衡之名?”一名尚书侍郎压低声音,顾视左右的同僚。

“此人好发狂言,闻名许都,谁人不知。”一曹中的令史皱着鼻子摇摇头,“前日还听我家仆从谈论。”

“听闻祢衡初至许都时,自书名刺,置于怀中,欲访许都高士。”侍郎“啧啧”两声,对同僚们说起八卦,“听闻此人徘徊街衢中,名刺字迹磨灭,尚未寻得欲访之人。”

“听来此人自视甚高?”消息较为闭塞的人好奇问道。

“可不是。”令史接话道,“听我家宾客所言……”他咳一声,“愿为诸君学之。”

“有人问祢正平,许中名士俯拾皆是,何不访陈长文、司马伯达?”

那位令史调转过身,梗着脖子作傲气状,“卿欲使我登门折腰向屠沽儿辈?”

屠沽儿,屠指屠宰,沽指卖酒,可谓极轻蔑的称呼。

“颍川陈氏,河内司马,皆为名门郡望,贬为屠沽儿,自视过高矣。”停笔听八卦的众人为之惊讶。

“尚不足为奇。”侍郎嗤笑道。

尚书左丞见这些人越聊越忘形,重重咳一声,众人眉来眼去,谈话声停息下来。

尚书侍郎叹一声,“左丞勿怪,此事本与我台阁之人无关。”

“然此人辱及上官,仆不可忍。”

“卿言外之意,祢衡曾妄诽令君?”左丞皱起眉头,审视挑起话题的那名侍郎。

“令君海内仰望,‘借面吊丧’之论,市井皆知,诸君不以为辱?”侍郎起身愤然道。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此时风俗,吊丧与祭祀时都挑选容貌端正之人,所谓“借面吊丧”无非是讥讽荀彧但有容貌,一无是处。

倘若如祢衡所说,荀文若果真是花瓶,可能还能博人一笑,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然而众人有口皆碑,以荀令君为典范,这便有侮辱之嫌。

于是当荀彧如常出现在尚书台门外时,殿内的几十人齐刷刷偏头,满堂一静,默契地行注目礼。

“令君。”左丞如获重生,第一个搬起案前的大摞公文,迈着小碎步赶到荀彧书案前,“令君贵体无恙?”他放下公文,“此一类……还需令君亲自批复。”他说着赧然垂下头。

荀文若并未觉得冒犯,他微微颔首,“有劳。”解释两句昨天没来的缘故,而后坐到案前,如往常一般展卷,悬腕提笔。

众人悄悄觑他,总觉得鼻畔多出一股沉香气息,馨香如蕙兰,清甜若蜜酿,比令君平日浅淡的木质熏香存在感强得多。

从不因病缺席,极罕见地请病假后,第二天就来视事,荀令无愧为我辈楷模。

有人不知脑补了什么换香遮掩『药』味的脑洞,偷『摸』『摸』抬袖拭泪。

而有人暗自咬牙切齿。

时人以为“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汉人之所以重名,甚至有“好名之疾”,当然也与“察举制”有关。后世以科举为进身之阶,此时却是靠声名荐举。

纵然为当权所恶,也能得名士之美誉,顷刻跻身社会名流。

尚书台众人暗恨,损人名声,如毁人脸面,阻人前程。祢衡所为无非在走捷径,他自然不能损毁所评论那几位的声名,狂悖言行只是为扬名罢了。

祢正平哗众取宠之徒,若妄想走孝廉一途,落在台阁手中……

咎由自取。

————————————————

汉制,朝会不仅能由天子在宫中主持,同时司徒府中也有“天子以下大会殿”,称为“百官朝会殿”。

曹『操』名为司空,但实际掌权,司徒名存实亡,“百官朝会殿”顺理成章设在老曹的司空府中。

八月朝会,百官齐聚司空府,朝会后大宴宾客,群臣百僚列坐于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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