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高层人员调整，动作不可谓不大，江总管辖的技术口大变天，空降了一位集团公司总经理助理，更换了两个分公司总经理，同时还新增了一个集团公司直属研发部。
此时已经七点五十，相关人员陆续到齐，会议室内，大家若无其事的相互打量，微笑着点头示意，有的还小声交流着什么，雷同的表情下，各怀心思。
李牧游离在这个氛围之外，他是新人，除了申从军，跟任何人说不上话，唯一能说上话的申从军，中间还隔着一个大斜角。
圈子不同，不必强融，况且这个圈子对他并不友好。
这种不友好，除了左启运的敌视，其他人主要就是觉得不公平！自己摸爬滚打了小二十年才坐到这个位置，凭什么这小子三四年时间就跟大家平起平坐？
海华改造，确实漂亮，但是论功绩，在座的哪个人没有一两笔拿得出手的代表作？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李牧脱颖而出，离不开他自身的努力，但更重要的，是老板想启用新人！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理解，李牧就是一颗棋子，老板将他立起来，就是想告诉大家，没有人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倚老卖老混日子，时代变了，老一套已经行不通，公司改革势在必行，所有人必须爬起来努力奔跑，不管是谁，一旦跟不上公司的发展，随时会被这帮后起之秀取而代之！
老板就是要让这帮高管感受到危机！
清楚归清楚，大家就是觉得不忿，不敢跟老板耍性子，还不能给你个毛头小子使绊子？你不是能力出众吗，来，有多大本事使出来让大家看看！
李牧同样清楚，这张椅子很烫屁股，从任命下达的那一刻起，他就被人一把扔进了狼群之中！
是彻底站稳脚跟，闯出一片天地，还是被吞噬的体无完肤，灰溜溜的败走，就看自己的手段了！
面对狼群，无底线示弱只能被撕扯的更惨，愚蠢挑衅只能遭到更大阻力，初临狼窝，最安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躲在角落按兵不动，观察对方的同时，还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实力。
所以，李牧镇定自若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媚从，不倨傲，就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心无旁骛的打开笔记本，认真研究着车间刚刚发过来的生产数据。
气度如渊，令人不敢小觑。
七点五十八分，赵阳现身，不寒暄，不客套，径直来到左首第一个位子上坐下，从容不迫的打开笔记本电脑，认真做会前准备。
赵阳和李牧，两个令人侧目的后起之秀，就像寒冬中两股凛冽的冷空气，一下子闯进暖气充足的房间，让聚在炕头上唠着闲嗑瞎算计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机灵。
他们似乎这才意识到，今年的冬天比想象中还要寒冷。
八点整，江总掐着点来到会议室，坐下后一言不发。
江总还很年轻，四十不到，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但是看他的神态，似乎被蒋总消磨打压的锐气尽失。
八点零二分，蒋总进来坐下，环视一周见人已到齐，沉声说道：“开始吧！我先说两句！”
“这一次人员调整，是基于公司现状和未来的发展规划，不用多说，大家都清楚的感受到化工行业正经历着一场巨变，安全环保检查越来越严格，越来越正规，逼着你不得不加大投入，产品成本一下子就高了上来！”
“以前这个行业，遍地黄金，弯腰就能捡钱，没人扒拉着算账，现在不一样了，算不明白，你就亏钱！所以，前段时间我们对每个产品都进行了深入摸底，把原材料、电耗、能耗、设备折旧、危废处理、人工成本、维修成本等等全部算进去，看看到底是亏还是挣！”
“结果是触目惊心的！十九种产品，有十一个赔钱，五个勉强收支平衡，挣钱的只有三种！”
“我们这个产品综合核算表，是赵总带人花了一个月时间搞出来的，详尽，专业，客观，高效！只需要把各项数据输进去，是挣是赔，一目了然！”蒋总看了眼赵阳，继续说道：“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搞这个东西，耗费人力和精力，一周盘点统计一次？”
“因为如果不算算这个账，我们很多车间主任还觉得自己带着一帮人在源源不断的给公司创造效益，甚至不停抱怨工资少奖金少！极个别车间主任，竟然还带头闹事！”说到这里，蒋总的语气不由严厉了很多。
蒋总上台之后，奖金不再吃大锅饭，而是进行量化细化，力争拉开差距，干的好的挣的多，干的不好的挣的少。
但按照蒋总的标准，没有一个干的好的！
空口无凭，他有数据说话！
前段时间，产品综合核算表出炉之前，蒋总不断施压，要求各车间主任拿出行之有效的节能降耗方案，从减员增效、降低能耗、减少废水排放量等人为可控的方面入手，想尽一切办法，把产品成本降下来！
在此之前，车间每个月也盘点，也有数据分析，车间主任亲自操刀，基本上就跟做假账一样，东调调西调调，数据完美，无懈可击，只能拿来随便看看，实际意义并不大，无人监管，也没有人较真。
没有人知道蒋总在憋大招，车间主任们为了讨好领导，一个个就跟打鸡血一样，各种研究论证，呈上去的方案，深入而全面，彰显出对车间生产情况无与伦比的掌控力。
不管怎样，先把海口夸下，反正车间盘点可调控的空间很大，到时候数据往上一呈，前后呼应，在领导面前便树立了精明能干的形象。
殊不知，蒋总掌握情况之后，接着对物管部和生产部进行改制，由物管部负责各车间原料和成品的盘库，生产部负责公共设施的统计盘点，一下子将车间主任做假账的路给断了！
再然后，赵阳的产品综合核算表横空出世，填上物管部和生产部盘点的数据，所有指标瞬间还原本来面目，一下子将车间主任们的裤衩扒了下来！
车间主任们怎么也没想到，产品成本要均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账还怎么算？
这还不算完，当蒋总掏出这帮人编写的节能降耗方案，有的放矢，逐项提要求的时候，车间主任们才真正的欲哭无泪。
这个主任提出，我这样这样做，用电量可以每天节省40kw，那好，你就给我节省40kw。
那个车间主任提出，我这样这样做，废水可以每天少排放5m³，那好，你就给我少排5m³。
做不到，不好意思，那我就要考核你了！
要知道，产品综合核算表一出，本来就对车间造成了沉重打击，这个表格，就像一场浩劫，原本是众人眼中的根正苗红的先进分子，一下子被划分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主老财，任谁都有些接受不了。
就拿几年前的明星产品AND来说，当初投产的时候，可是挣大钱的，虽然最近跟金邦打价格战，利润有所下滑，但也不至于每吨赔两千块钱吧！
要命的是，根据这个表格，再参考最新修正的奖金考核管理办法，产品不挣钱，对车间的奖金影响特别大。
现在再加上蒋总这一锤子，奖金直接减半，脾气不好的车间主任直接蹦了起来！
第一个蹦的，就是AND车间主任李志强！
他亲自找到总部讨要说法！
鉴于数据保密，公司提供给车间的表格都是简化版，有些关键数据车间并不知道。
赵阳和蒋总在集团公司调度会上，当着诸位高管，亲自接待了李志强。
AND产品，之前确实是挣钱的，一方面还没跟金邦开战，每吨产品价格比现在要高八千左右，另一方面，环保检查没这么严，该产品产生的浓缩废水这里掺一点那里倒一点，自己能消化掉，自从被环保局下了一次罚单，现在一点儿小动作不敢搞，只能老老实实的拉去焚烧，烧不了就要花钱请别人处理，光这笔费用，产品成本一下子就提高了一千多块钱。
不仅如此，副产品盐原来能外卖，不愁销路，砖厂、水泥厂、融雪剂厂等等，都花钱来买，一吨怎么也能卖个两三百块钱。
环保一严，不达标全都不能卖！
只能新建装置进行进一步净化处理，不用算，用脚丫子想想都是赔本买卖！
后来，公司想办法，私下联系水泥厂和砖厂，我不要钱了，你来偷偷拉走吧！
这些小工厂见有便宜可占，偷偷合作了几把，结果同行中有一家被查到，直接被罚破产，这一招比什么都管用，现在别说不要钱，就是倒贴钱也没人敢要了！
没办法，只能新建装置，这样一折算，成本又高了一千五！
算来算去，现在的AND一吨产品就是赔2000块钱。
李志强是个倔脾气，越是难堪越上劲，当下梗着脖子反驳道：“既然这么赔钱，干嘛还让我们生产，干不完产量还考核？”
“停产的话，人工工资要正常发放，还有设备折旧，这还不包含因为停产导致客户流失的间接损失！”赵阳冷冷的说道。
他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和厌恶，这个倔驴一样的人，就是公司的车间主任，这种人，怎么可能配合公司去管理好一个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