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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要算带娣是最时髦的了,她不但穿了超短的迷你裙,丝袜加上高跟屐,还着意地化了妆,而她的头发,是特意跑到香港岛的发型屋去做的。她并非住在村里,而是住在小岛‘市区’近街市的小屋子,这样,她大可以在其他姑娘面前,眩耀自己是走在潮流前边的‘城市人’的了。尽管,那所谓‘市区’,是和乡间的小墟市无大分别的。
马华和他的父亲,也是住在坪洲的‘市区’内,从街市的横街折进去,那小屋子是一层高的,既有电灯,也有自来水。只是,这里经常停电,这里的自来水管,也往往没有涓滴的食水供应,常常得跑到外边的街喉去轮水,或从水井打水上来才有水吃。在夏季,缺水的情形更严重,但美珠不计较这些,她心内觉得,从一个住在村里木屋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市区’的少妇,在各方面来说,都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上头’的那一夜,美珠简直没有阖过眼,姐妹们的兴致很高,不但要美珠也参加搓麻将,并且一直闹到近清晨八点钟。妈妈和隔壁的几个婶母就忙得团团转,为她们弄吃的、喝的,还不断供应女孩子们最喜欢的花生、瓜子和零食。拆腾了一夜,妈妈恐美珠的精神太差,强迫她上床躺了一个钟头,然后,在吃过早饭后,就得准备新郎来迎亲了。
依照俗例,新郎由一群男青年坐着花车来到未来太太的家门,必须赏给新娘那些姐妹们一封‘开门大利市’,紧闭的大门才告开放,新郎才能直闯闺阁,与新娘子双双同拜天地,拜谢岳父母的养育大恩,始能簇拥新娘而归。接着下来,就是回到新居,又是交拜天地、拜父母、拜长辈等。
旧式的俗例,在新娘子入门的时候,还得由俗称‘大妗姐’的上了年纪的女人背负着用大红喜巾 着面的新娘子,跨过门口用柴草所烧起的烈火盆,进入男家的屋子才算数。马家采取的形式,新旧参半、中西合壁,正如时下所流行的仪式。
他们一双新人,事前甚至没有往政府婚姻注册署登记结婚,只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马华穿着整齐的西装,结上喜气洋洋的红领带,美珠是粉红色的旗袍,鬓插红花,再配上红鞋、红手袋,左手无名指戴的是订婚的足金戒指,腕上那双金表,是父亲亲自带她去香港的大表行选购的,值上千多块钱,这在她的眼中,真是很不小的数目了。
神采飞扬的马华,显得特别英俊,那套剪裁合度的窄身灰西装,使他看来就像回然换了一个人似的,真奇怪,他的脸膛也不是那么黑的了。羞人答答的美珠在与马华交拜天地和拜长辈之后,便由众姐妹拥着入到新房里。房子很小,七、八个姐妹连同新娘子,只得挤往那张新床和三、四张椅子坐下。
带娣是最调皮的了,她把红色的被子推开,试试那张薄薄的泡沫胶床褥,吐了吐舌头说∶“美珠,你们小俩口今晚可得小心了,这张大床相当单薄,是经不起你们打大架的呢!”这一说,惹得姑娘们笑得合不拢嘴来。
小屋太小,本来只有外面的厅子和这个小房的,马华的父母平时住房间,马华他本人则做‘厅长’,睡在那张日拆夜铺的行军床上。一直到了几天前,屋子内才重新间格,一厅一房变成了一厅两房,自然,厅和房的面积也就显得更加小了。但是,美珠对这里的一切都极满意,床是新的,还有她自己的梳妆台,床底下还有一口新皮箱,另一口是髹了红色的木杠,她能够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这份喜悦,是难以言宣的。
喜酒,是在‘市区’最大的两家饭店联合一齐摆的,尽管两家一齐摆,可是每家两层楼,一次也只能开八席,只能分两次开上来,才能欢宴男女家共廿多席将近二百位嘉宾,这其中,又以女家的亲友占了大多数。
下午一点正,马华就巴巴地赶到饭店去招待客人了,人们不管有工作做还是做家务的,今天都休了一天假,专诚来吃喜酒、趁热闹,两家饭店的楼上楼下,全响起劈劈拍拍的麻将声。美珠身体很疲劳,但是精神却兴奋得很,当姐妹们拿她调侃了一回,也嚷着要到饭店搓麻将时,她的新家姑,人称二婶的,很了解姑娘们的心理,便也催促着那个大妗姐,快点带同新家嫂和姑娘们到饭店去,以免去迟了,连搓麻将的台子也给人霸占了去。
到了饭店,新娘子只能躲在临时间隔出来、狭窄的‘新娘房’内,勉强腾出一台麻将来,各人就在那里吃瓜子、搓麻将、说笑话。
这时侯,尽管被包围在热闹的气氛当中,美珠却不期然地想起自己心爱的达西。前天,她没有去赴约,昨天,她更没有去,但是一家人在食中午饭的时侯,她听见汽车声。隔着一道篱笆,达西的汽车在那边的泥路上出现,并且按响了喇叭,至少在那里来往了三次。但美珠仍然没有理睬他,那是个疯狂透顶的主意,她绝难这样草率,把自己的终生幸福如此孤注一掷的。今天,他怎样了?
今晚,达西没有被邀请来参加喜筵,因为他既不是马华的亲友,与美珠的父母又不熟,虽然他在那座‘溜冰场’旁边开了家简陋的旅游餐厅,岛上的人也都认得他,但是,男女双方都没有把他列为宾客。即使请了他,他又会不会来参加呢?美珠暗中说∶“别了,这浪漫的爱情已经完结了,从今以后,我只能做个规规矩矩的小主妇,好好地伺奉丈夫和翁姑”
从黄昏六点钟开始,喜酒上了两次,美珠沿着俗例敬茶、送客,也已做了两次。幸好,这一天并未停过电,直到夜里十一点,客人都酒醉饭饱的走了,帐也算过了,小岛上的这个‘市区’,到处巳是寂静一片,马华挽着面孔绛红的新娘子,就在亲友的簇拥中,步行两条短小的街道,回到街道后面的家去了。
翁姑对他们小俩口,可算是体贴入微的了,两位老人家,知道这洞房花烛的一夜,是他们的人生大事,而要进行这番‘大事’,是必须经过一番‘大动乱’
的了。为了这个缘故,他们今晚特意不在家里睡宿,因为屋子小,用作间隔的木板又单薄,一丁点儿声息也逃不过同屋者的听觉,为了减除爱子、佳妇心理上的威胁,老俩口是在隔璧的裁缝老张那里借个房子睡宿一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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