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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老崔终于把手炉“咚”一声搁在旁边小几上,抬起那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他混浊的目光慢慢扫过几人,最后落在跳跃的火苗上,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像钝刀子刮锅底:
“硬骨头?再硬的骨头,架不住四面架火烤。”他抓起手边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哈出一口辛辣的白气,“鬼子这不是头一回了。砍树,运木头,那是长谷川要的‘大事’。扫荡村子,杀人放火,是矢村那疯狗在撒气,也是在找冯立仁的晦气。咱们这儿,”
瞎老崔抬手指点了点地面,“在他们眼里,是另一块碍事的石头。现在没动,是腾不出手,也是没找准下嘴的地界。”
师爷接口道:“大当家的看得透。鬼子如今是双拳齐出,一拳向北搂钱,一拳向东砸窝。咱们卡在这中间,虽暂时无虞,却也得防着哪一天,他那拳头抡圆了,顺便往咱们这儿蹭一下。我记得山底下也有弟兄设卡,跟黄金镐的人照过面,这梁子就算不大,也是记下了。”
“记下就记下!”黑塔浑不在意,“咱们干的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还怕他几条二狗子?”
“怕是不怕,”穿山甲慢吞吞地说,“可眼下这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千伦在城里招兵买马,日本人给他破枪撑腰,明摆着是要用这帮地头蛇来搅浑水,稳住地面。咱们跟黄金镐冲突,就是跟龙千伦过不去,保不齐就把日本人的视线引过来了。”
杨老六挠挠头:“那……咱们就干看着?眼瞅着山下村子一个个被祸害?万一哪天鬼子觉得咱们这山头也碍事……”
“看着?”瞎老崔冷笑一声,又灌了口酒,混浊的眼珠子在火光映照下,竟透出几分老狼般的狠辣与精明,“老子是土匪,不是菩萨。村里的哭丧,听不见;山下的火光,看不见。咱们眼里,只有这黑风岭的山头,只有弟兄们碗里的饭,手里的枪。”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告诉下头各处卡子、眼线,招子放亮点!鬼子运木头的道,离咱们远,不管。鬼子扫荡的村子,只要不沾咱们山下那几个‘熟窝’,也别管。但凡是黑山嘴或者龙千伦的人马,靠近咱们岭子十里之内,立刻来报!尤其是夜里,一只野狗溜过来,也得给老子弄清楚公母!”
“那……要是万一,有从山下逃上来的?”杨老六问。
瞎老崔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撵走。咱们这儿,不是善堂。谁沾了晦气,别往老子山头带。”他挥挥手,像是要挥去什么不洁的东西,“都散了!该盯梢的盯梢,该巡山的巡山。这世道,保住自己的窝,吃稳自己的饭,才是正经。别的……少听,少看,少掺和!”
众人诺诺,各自揣着心思散了。黑塔骂骂咧咧地出去查岗;师爷捻着胡子踱回自己屋子;病黄鼬重新缩进皮褥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火盆出神;杨老六紧了紧衣襟,也自去安排加强警戒。
聚义厅里,只剩下瞎老崔一人,对着那盆渐渐黯淡下去的炭火。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黄铜手炉,混浊的眼睛望着门外被风雪笼罩的、漆黑一片的群山。远处,东南方向的天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红,不知是余烬,还是幻觉。
风卷着雪粒子,猛烈地扑打着厅门,发出哐哐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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