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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天空是暴怒翻腾的云海,云海下是一望无际的死寂雪原。只有漆黑的堡垒,伫立在遮天蔽日的枯萎芦苇荡里,在这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死在这里可真是糟透了,范闲发自内心怀念起南方温润的微风,斑驳的树影,和绿草如茵的花园,那里才本该是他白日飞升的地方,而不是这片如此血腥的,残忍的,冷酷的北方草原。这是范闲最后一刻时发自内心的想法,虽然他一点都不后悔。
这里是跃马河南岸,合达澜汗国之地,白野,宁朝设在前线的第二座要塞,千岩关附近。
乙巳年,戊寅月,辛亥日,正月十四,申时二刻,大雪转阴,不吉。
“把他的牙凿了,把他的舌头切了,这样他就不会继续妖言惑众了。”身着精良甲胄的将军吩咐起来。
于是沉默的士兵走上前,铁骨朵高高扬起,狠厉的敲在范闲老头嘴上。血于是像瀑布一样往下淌,浇在坚硬的雪地上,混杂着残碎的牙齿。范闲因为巨大的痛苦本能张开嘴,试图大口呼吸空气,他脸上苍老的褶子因剧痛全都皱缩在一起。但裹在羊皮手套里的大手粗暴的塞进他的嘴里,薅住他的舌头,把舌头用力拽出来,接着吃肉的小刀子麻利割掉了舌头,那一团软肉掉在地上并迅速卷曲收缩。压着范闲的禁军士兵立刻按着他的脑袋让他俯下身子,防止鲜血堵塞范闲的呼吸道,免得他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于是排列整齐的无边肃穆军阵前,就只剩下了痛苦且衰朽的虚弱喘息。但范闲心里似乎还有一股执着,让他用尽全身力气也要斜过眼去,去看不远处一个沉默的达尔术汉子。
那汉子名叫札霍,全身罩在老旧精良,保养悉心的札甲下,他肩头是一个硕大的,长有四只犄角的羊颅骨,镶在洁白的厚实羊毛皮披肩上。随着云层吞吐,大风呼啸,内里锁子衫上的无数钢环互相碰撞,就会发出清脆的金属鸣音。此刻在那斑驳油腻的游牧风格发辫下,是一张阴沉冷峻的沧桑面庞。札霍也在看那个老头,或者该说是在看宁朝大国师范闲,一个借谶语祸乱朝政,谋取私利的谋反谋叛罪人。
“如果一会儿,速穆哈克之王果真如万安寺乌头军那边的旗官所预判。”将军不知何时策马走到札霍身旁,俯下身低声嘱咐,“那就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但大宁天军是军纪严明的,不会有人退,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我晓得的,我不会浪费神驰军给我争取的机会,我一定会砍下祂的脑袋,这是我给你的保证。”札霍轻声回复,但语气镇定且不容置疑。“不是祂死,就是我死。”
将军神色好看了些许,点点头便策马走远,继续视察临战在即的整齐军阵,但他并未看见札霍依旧在与范闲无声对视着,那视线里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
我走了,再见吧。
札霍给了范闲最后一个含义复杂的眼神,随后头也不回的,走进钢铁与钢铁之间,走入如树林般密密树起的矛朔之中。
酉时一刻,天光晦暗,大日虚浮,将落未落,大雪复起,大不吉。
范闲快要死了,血快留干了,他没有力气能够支撑起脑袋,死亡的寒冷已经将他彻底笼罩。但他依旧感受到灵魂深处,涌现一丝彻骨的寒意,于是他还是缓缓抬起头,向北方望去,向跃马河北岸望去。
冻土深处,至恶至邪的阴冷寒风,越过跃马河,吹进了克鲁伦草原。晦暗斑驳的雪幕后出现一个朦胧庞大的影子,那庞然巨影隐隐约约,却坚定不移的走来,寂静无比的草原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似乎踏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咚,咚,咚。
安静的军阵骚动起来,无数低级军官开始大吼,严令不得后退,重申军功章程,安抚所有士兵的心。将军冷冷看着那个朦胧的影子。
“排枪。”
令旗开始上下翻飞,军鼓隆隆响起,无数听到指令的军官们也大声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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