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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第 153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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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哭一边念叨。

“老四,我不是要你做坏人。兄友弟恭很好。可……额涅只是一个平凡人,只是一个母亲,首先想着自己的孩子都好好的,安全健康的,你怎么这么冲动那?你就不怕吗?你就算不想想我们这些长辈,也要多想想你的一家小……”

四爷乖乖地听着。

可能是因为老六胤祚活着,德妃即使疼爱老十四,也不是上辈子那样。更多的心事是担心老六的身体情况,间接导致,对自己也是态度有点变化。

当然,也可能是,这辈子自己也不再自觉是亲哥就天天管着老十四,惹的老十四天天告状。

四爷微笑着,听着,答应着:“额涅放心。今天的事情是小事。汗阿玛生气几天就过去了。”

“你就说假话哄着我。”德妃还是哭着,半真半假的。“你说说你,看着最是稳重的,其实闹起来最是厉害的,老十四冲动,有你管着,我什么都放心。可你自己这样冲动,谁管着你?你自己要注意,……额涅这些天也不好受,宫里人都羡慕我三个儿子都安安生生的,我却是日夜提着心,……”越哭越有伤心的架势,好似忘记了规劝儿子的目的。

“你福晋是个好的,进宫记得给毓庆宫带些吃穿用的东西,大福晋家里也没忘记,谁能想到那,只能尽心罢了……我刚去看惠妃回来,一辈子的老姐妹了,怎么能不难过,老四,你一定要好好的……”

“额涅,”四爷的表情略严肃,看着德妃的目光也是认真。“儿子很高兴,很庆幸。皇额涅、额涅、福晋,都是明理的人。儿子很惭愧,要你们跟着担心。皇祖母……儿子……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德妃听了这话欣慰很多,觉得老四经过这件事成长不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皇祖母出面,容易吗?你皇祖母从来不管事情的。你皇额涅心里有沟壑,额涅什么也帮不上,只求不给你们拖后腿。你福晋啊,心好,只是你也不能太护着,她总是要长大,这次你不在北京,她自己多跟着你皇额涅学习,看着就稳重很多。”

四爷微微惊讶,他护着福晋?对上德妃不认同的目光,哑口无言。

这辈子,真是将福晋当成女儿宠着了。

四爷摸摸鼻子,尴尬道:“儿子记住了。保证不耽误福晋的成长。”

“这才对。”德妃满意了,擦擦眼泪,瞅着老四少年郎的俊脸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府里的女子们,你要上点心。不要惹事,更不要惹出来争风吃醋算计的事情。侧福晋要进门,府里一定有变动的,……这些日子多关心关心你福晋。”

四爷只管答应:“儿子记住了。”

德妃对他的木头性子也是放弃劝说了,叹气道:“家事、国事,哪里撕扯得开?教导孩子们更要上心。红虾一样的孩子,也就需要关心几年,过了时间就长大了,差事你今年不办,明年还能办。这一点要记得。还有你身边的老十三,包括老十四,……谁敢给你惹事,你只管打骂教训。你不狠心,他们就要在别人手里吃亏,到时候才是大害了。”

顿了顿又低头拭泪,伤心道:“不是我看别人的孩子好,是老十三就是比老十四稳重。上次你六弟也说他,有空多读书,再有空在家里带孩子,跟着老八后头转悠什么?他就是不听,气得我心口疼。”

四爷还是点头答应着。

德妃更满意了,笑道:“快去宁寿宫看看,皇太后醒来没有。要好生孝顺着。”

“哎。儿子都记住了。额涅好生休息。儿子告退。”

四爷再回到宁寿宫,发现皇太后醒来了,苏茉儿嬷嬷也在,两个人正说话儿,精神头不错的样子,很是高兴。

皇太后拉着他坐下来,一把扑棱他新剃头的青瓜,气恼道:“胆大包天的老四,吓得我腿软,你自己倒一点不知道害怕。”

四爷脑袋靠在老人家的肩膀上,直笑:“皇祖母,汗阿玛心软那。”

苏茉儿嬷嬷发现皇太后听了这话也心软,言道:“四阿哥,这次是特殊情况。要尊重你汗阿玛。”

“嬷嬷,胤禛记住了。”四爷忙端正姿态,惹得皇太后又笑。

今天这件事,和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大不同,都是老八那一嗓子害得。四爷挺生气,老八躲着不见人,他倒是要看老八能躲多久。

第二日去上早朝时,明显感觉周围的侍卫大臣们都暗里打量自己,有人充满探究,有人伺机而动,还有人面色虽平静但眼光却锋芒必露。四爷表情自若,应对得体,更重要的是老父亲待自己一如往常,又都带着思索慢慢收回了目光。

四爷心里半带嘲讽地对自己说,原来往日的气派固然和自己的能力有关系,但也脱不了汗阿玛的照顾。毕竟在朝堂之中,老二是太子,老八势力大,老八身边还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朝中大臣更是对太子不满者多、拥八阿哥者多。

康熙从面色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怒气,表情温和,象往常一样批阅奏章。只是眉梢眼角有几丝疲惫。看到他来了,也没什么特别表情。四爷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帮着老父亲整理奏折,批复昨天积压下来的政务,因为从来追求的不是老父亲的宠爱,也不怕失宠什么的,心态很是平和。

清溪书屋的太监们侍卫们,进进出出汇报事情的大臣们看着四爷举止如常,都是赞赏得紧,陈廷敬微笑地看着四爷说道:“四爷,臣在现在这个岁数,都做不到宠辱不惊。”

四爷顽皮地笑。陈廷敬等人根本不明白,既不看重,又何来忧惧?

这几天,老八、老九、老十都在家老实呆着,老大进宫谢恩。四爷也收敛了行动,毕竟现在周围的人都睁大眼睛瞅着他,行差踏错,后果难料。至于汗阿玛会怎么判定这件事,只得自个内心煎熬着,面色还不能露出丝毫。

晚上独自在书房看书,想着不知道江浙庄稼现在如何?忽听得有人敲门,苏培盛进来:“爷,大爷来了。”四爷愣了一会,才慢慢起身迎接出来滴水檐,胤禔拎着两坛子酒,站在如意居院子门口,静静地看着走来的四弟。

“过了三天,能喝酒了吗?”胤禔沉声道。

“大哥的酒,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喝。”四爷微笑开来。

胤禔将酒坛子重重的压在胸口,似乎兄弟们的力量透过这重量直达心口。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半年来绝望伤透的心稍稍安定,萌生希望。

一日午后正在工部衙门翻阅章程,常三喜进来,打了个千,郑重说道:“爷,刚皇上派大臣宣旨意,释放被关押的大爷和二爷。群臣朝贺,听说皇上很是高兴。”

四爷心道,终于等到了。微笑着说:“这可真是一件喜事!”

常三喜看了眼四爷,笑说:“皇上释放大爷和二爷,心情大好,又宣封五爷为亲王,六贝勒、七贝勒、八贝勒为郡王。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为贝子。爷,八爷从廉亲王降低到廉郡王。”

四爷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

五弟这辈子,不是靠着被皇太后养着,凭真本事,获得亲王之尊,很好!想到终于暂时雨过天晴!老父亲最终选择复立太子固然是父子之情未断,可更重要的稳定形势,对其他儿子们的忌惮,几相权衡,他宁愿选择太子这个由他亲自培养的势力,一个他清楚来龙去脉,他亲自赋予,绝对可以掌控的势力。

“起来吧。”康熙淡淡说道,“昨儿朕叫你读《易经》,你可照朕指的篇章细看了?”

胤礽又打个千儿起身,一哈腰答道:“夜来喘嗽些儿,功课没读完。只略有一点体会,无论获咎蒙恩,皇上都为的天下后世。‘君子以虚受人’,儿子反躬自省,颇觉受益良深。”

康熙听了含首微笑,转脸问李光地:“胤礽讲的可对?”

陈廷敬和李光地对望一眼,从这父子和谐的对话中,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和谐,彼此的怨隙早已冰消瓦解。

一边坐着的马齐不由暗自懊悔,没来由赶什么八阿哥的热灶,如今怎么和二阿哥相处?

李光地却道:“二爷解得极是。象辞曰:山上有泽,咸;君子以虚受人。《易·说卦传》曰: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咸,是味觉。感,是思想知觉。高而能下,满而能虚,富而能俭,贵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辩而能讷,博而能浅,明而能暗,是谓损而不极。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不知对不对?”说着便拉了陈廷敬和马齐,道:“我们一起给二爷请个安!”

“我是有罪的人,而且皇父在这里,怎么敢受你们的礼?”

胤礽早已知道,陈廷敬、李光地是少数几个直接保荐自己的臣子之一,见他们这样,早已红了眼圈,一手扯起一个,含泪说道:“快起来!”

康熙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实在是李光地见得更透彻。胤礽,你要记住这个教训。你中了魇镇,朕知道你苦。但是,德不胜妖。”胤礽忙道:“阿玛圣训,儿子谨记。”

“嗯。”康熙沉吟道:“这些天的奏章看看,免得生疏了政务。朕心里最怕的是你存了报复心。比如眼前的,马齐保荐你为的是情分,还有朝里那么多的臣子,各有所保,你怎么看?”

胤礽忙赔笑道:“昨儿熊赐履、王剡等人也问过儿子,儿子想,不管臣工们推举谁,都是本着上头合着天心,下头合着民意,忠于朝廷忠于大清的义举。熊赐履讲君子不念过去,只看未来。王掞讲天下为公,不得一人而私之,细思这些话确是至理名言。所以不但群臣,就是胤禔,儿子也不敢心存怨恨。这里请三位大臣做个见证,我若违心而言,必遭天诛!”

胤礽娓娓而言,痛心疾首地一味自责,马齐听着心头一宽,暗自舒了一口气,康熙也频频点头。只陈廷敬、李光地玲珑剔透的心思,觉得他过分“光明磊落”,未免不合人情常理,却哪里敢点破这一层?

“……但愿你心口如一。”康熙说道:“……你要反过来想想。胤禩性子温善;胤祉读书做学问,很安分;老四你熟悉;老十三老十四是两个千里驹,仗义勇武,……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康熙生怕胤礽记仇,一个一个长篇大论地讲述皇子们的好处,正说得兴头,见隆科多从外头进来,便问:“什么事?”

“回主子爷,十三爷和十四爷打起来了!”隆科多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康熙和胤礽,“几位爷还和四爷吵,康亲王弹压不住,急得晕了过去!”

康熙“啪”地拍案而起,立时气得浑身发抖,许久才定住了神,冷笑道:“走,都跟着朕去看看那群混账!”说罢起身便走,到了却不拉架,站在一大堆看热闹的朝臣后头,冷冷看着大吵大叫的儿子们。胤礽马齐等人也只好跟着。

胤祥和胤禵早已被带刀侍卫拉开,死死架着不放,胤禵额上乌青,胤祥鼻中出血,兀自对骂。

“老十三,就你这德性?你敢拦着我?”

“就这德性,比你也强些儿!”

“哼!那也要瞧你的本事!”

“嘻,今儿我们两个就走走把式!”

康熙看这边时,胤禟胤俄两个正一人一句地喊着。胤俄说:“四哥这事情你别管,和你无关。”胤禟接口儿挣命嘶吼:“四哥你做亲王,我们服气。可是我们凭什么就是贝子,就因为我们排行低,出生晚了?”

四爷不动声色,脸上毫无表情,说道:“李光地是宣旨的,他有什么错儿?你们就大口啐他?道歉!”

胤祥那边打架还喊着:“四哥你别管他们!要他们折腾!”

哪知道胤禟更气:“四哥凭什么不管我们?李光地,李大人,我们兄弟和你道歉了。”说着话,真拉着胤俄鞠躬道歉了。

李光地闪身躲开吓得煞白着脸,连连求告吵成一团的阿哥:“阿哥爷们,你们消停一点,爵位慢慢来,你们不要着急。”

康熙至此方听出点眉目来,正要说话,身边的胤礽早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拱揖说道:“弟弟们!都是我的罪,瞧着我的脸,别吵了……”

朝臣们伸着脖子瞧热闹,不防二爷竟挤在这边,回头看时,康熙也铁青着脸站在一边,无不大吃一惊,忽地黑鸦鸦跪下了一大片。霎时,空旷的院子里变得鸦雀无声。

“李光地是奉旨宣诏。”康熙轻蔑地看着这群糟心儿子!“是谁挑头闹事?”

“是儿臣!”

众人正发怔,胤禵跪前一步,朗声说道:“儿臣要见阿玛,李光地不许,请汗阿玛处置。十三阿哥阻拦儿臣,也请万岁公道处置!”胤禵面不改色,却是口气强硬,砖头般砸了过来,倒把康熙噎得一怔,半晌,方冷笑一声,说道:“是么?他们胆敢阻你的大驾?那还了得!不过你见朕有什么事呢?”胤禵并不害怕,叩了头又抬起脸,说道:“儿臣想见见您。也想请问汗阿玛,是不是封赏爵位,都是看排行?”

康熙刀子一样的目光盯了胤禵足有一炷香时,冷冰冰说道:“你认为,你前头的哥哥们封爵位,朕都只看排行?你的哥哥们都没有功劳?”

胤禵毫不示弱,梗着脖子说道:“儿子知道哥哥们有功劳,但儿子不服气。儿子也想建功立业,可一直没有机会。还有,当官的喜欢八哥,虽然有一些串连的事,但百官何罪、八哥何罪?儿臣想知道,为什么汗阿玛要降低八哥的爵位?是不是因为八哥的排行?从一开始,就不应是亲王?”

康熙目光阴狠地一闪,说道:“百官何罪,你问问他们!你八哥,发明牛痘,造福百姓。跟去打仗,冲锋陷阵。日常友爱兄弟,孝顺长辈,即使是研究出来的罐头酱菜,也对打仗的、出海的将士们有大帮助。提前册封一个亲王,朕认为很可以。但是他犯错。犯错,就应该受到惩罚。而你,凭借一腔无知孤勇闯进来要见朕,要说不平。你的不平有哪些?年纪轻,差事少,功劳低,不是正常?”

“儿子不敢。”听着康熙看似平淡的词锋,胤禵似乎颤了一下,但这只是刹那间的怯懦,很快又镇静下来,胸腔又被郁闷不甘占据,一声悲愤的“汗阿玛!……”

胤禵待要一抒积压多年的胸臆,猛不丁胤禩在一边大喝一声:“十四弟,够了!汗阿玛!”胤禩跪下来,大声哭道:“汗阿玛,儿子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值得一个亲王。汗阿玛,儿子,儿子……儿子一直以为……是儿子想差了。汗阿玛,是儿子的错,儿子犯错,儿子认罚。儿子现在是郡王,一定好生办差,升回去亲王。”说着话,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康熙心头一震,第一次正视这个,从来没有进入眼睛的儿子。

良久,轻轻地一闭眼。

哪知道胤禩一抬头,一转身,对胤禵道:“十四弟,你不要再说了。汗阿玛的封赏很对。三哥四哥都是跟着汗阿玛打过两次战事的,五哥远在非洲欧洲这几年,一个亲王足足值得。八哥这点功劳,对比之下,其实不算什么。你刚办差,你不知道,打仗的苦。九弟、十弟,更不要这样吵闹。”这辈子,老十四啊,八哥可不能要你踩着八哥上位了哦,对不起了呀。八爷哭得一脸的泪,感动于康熙的认可,正确认识兄弟们的付出,深明大义。

康熙点点头,对自己的老八,第一次,有了一点点满意。

“汗阿玛,儿子有话说。”四爷瞄着犹自气呼呼的几个弟弟笑道:“汗阿玛,其他弟弟们的差事,胤禛不了解。但九弟的差事,胤禛很了解。之前还去了一趟云贵,完成很好,回来瘦了一圈,至今还没胖回来。九弟,确实不一样。”

胤禟感动的眼泪汪汪的,一把拉住四哥的胳膊,哭道:“四哥,有你这句话,胤禟再瘦一圈也没有遗憾了。”

胤俄不服气,拉住四哥的另一只胳膊:“四哥,弟弟那?四哥,弟弟办差也辛苦的。弟弟走遍了京畿地区那。”

“嗯,十弟也很好。”四爷拍拍十弟的胳膊,看向老父亲:“汗阿玛,朝里人都说十弟不务正业。十弟在传播民众戏曲方面,也有功劳的。”

胤禩重重点头:“汗阿玛,九弟、十弟、确实都是认真做事。”

康熙冷笑一声,瞧着满脸期待的胤禟和胤俄:“想要爵位,慢慢混吧。等下次册封,看你们能不能够贝勒郡王。今天,既然你们两个哥哥都给你们说好话,朕就不罚了。功过相抵,都滚吧。”

!!!

胤禟胤俄都吓傻了:什么是“功过相抵”?胤禟一梗脖子:“汗阿玛,儿子不服。今天儿子要见汗阿玛,哪里有错?”

胤祥转身一瞪眼:“你怎么没有错?正常见汗阿玛是什么流程?自己不知道?汗阿玛正在议事,你等一等,不会?”

胤禵理亏,可他就是不服气,对着康熙倔强道:“那汗阿玛,你多分派儿子差事。儿子保证好生完成。”

康熙又惊又气,伸手指着他,待要训斥。不防身边的胤礽说话了。

胤礽没想到刚刚放出来就有这一场下马威,还肯定了老八老九老十的功劳?他本就对汗阿玛再次大肆册封不满,当下咬着嘴唇寻思半晌,说道:“老十四,你少说几句,有不明白的,下去我给你讲解好不好?”话音未落,果然胤禵又顶了回来:“你现在不是太子、不是王公贝勒,凭什么给我讲解?”

“住口!”康熙暴怒地瞪着眼,猛地给胤禵一脚,指着老十四:“左右侍卫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其他兄弟们一看,这绝对要护着啊。

“汗阿玛,十四弟年轻气盛,您别生气。”

“皇上,四十大板,打不得啊。”

四爷原对老十四一肚皮的火,乐得由父亲教训,见他中了太子的计策,惹的老父亲要打四十大板,不由也慌了神,因也膝行一步,下死劲抱住康熙双膝,哭泣说道:“阿玛,阿玛……今天都怪儿子拦挡他们,原怕打扰您不清静,想缓一缓儿再说……十四弟虽没规矩……您打了他,不是儿子打的,也是儿子打的……”

李光地见胤禵尚自仰天冷笑:“四哥你别求情。不就是说了汗阿玛的宝贝儿子?故意惹怒我那?我还能不知道!”

!!!康熙勃然大怒:“混账!隆科多,拿朕的佩刀来!朕今天好好教训他!”

胤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断喝一声:“九哥、十哥,快帮忙!”

老九和老十一拥而上,按住了胤禵。胤禵这才勉强磕了个头,抬头看了看横不讲理的父亲,突然嚎啕大哭,转身跑走了。

把康熙气得脸色铁青,呼呼直喘粗气。众人这才从惊怔中清醒过来,陈廷敬挥手命众官员:“吏部的人把今天没有公事进畅春园的人记下名字交我!”于是众人便忙慌爬起来,如鸟兽散般溜之大吉。

“汗阿玛!”四爷见太子搀了康熙,忙过右边架起康熙胳膊,一路往养心殿送,口中喃喃喁喁,恳切地说道:“气大伤身,您生不得气了……听儿子说心腹话,您得饶了八弟九弟十弟十四弟……”

“朕不饶!”

“汗阿玛……”四爷下着气继续劝慰,“儿子小时候您教导过儿子一首诗词,您最喜欢的陶渊明的《责子》。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康熙突然站住,他好久没有和孩子念过这首诗词了。此时此刻,由胤禛悠悠慢咏,真是令他感怀不已,半晌,方问:“你小子还记得?”

“记得那……”

四爷昨儿才因为教导弘晖几个复习一边,现复习现卖,十分稔熟:“儿子记得,汗阿玛说‘世人言陶渊明抱怨孩子不肖,其实陶渊明是戏谑孩子们的憨态可爱那。只是当父亲的,爱子女,不能和当母亲一样唠叨……’”

“朕……不罚他们了吧……”康熙凄然长叹,已是泪落如雨!“为帝王……也是父亲……朕今天当一回父亲。”他松了那口气,身体仿佛一下子无力的连路也走不动了,由马齐和李光地护在后边,拖着步子回到清溪书屋。四爷心里十分平静,一路娓娓细语劝说,胤礽在另一边架着康熙,心里却不禁暗思:老四真讨厌,马屁拍得炉火纯青了。

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北京城外春水鸭碧、岸柳吐黄,一派盎然生机,畅春园里有湖泊,看上去宛若江南烟雨一般的湖光山色秀丽,更有老墙下苔藓新绿嫩滑,砖缝里抽出细细的何首乌青藤,向索居深宫的人们无声诉说,艳阳天再度来了。北京民间原有春天郊游、放风筝等等活动,雅致的人家,还有踢蹴鞠、诗社等等。

皇家与众不同,但康熙也是尽量带着孙子孙女们玩耍,畅春园钓鱼、无逸斋种菜、踢球……还有上街游玩,去西山游玩。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六月六,家家晒红绿,六七月里家家户户晒被子、晒书,弘晖有空就在玛法的身边儿,画自己的一副画儿。

康熙经常上前看两眼,因为孩子稚嫩天真的笔法乐呵。

“弘晖,你画什么?”六月的大月亮都出来了,康熙忍不住询问了。

弘晖一抬头,郑重道:“玛法,我要给阿玛画一副大大的春天的画儿,把整个春天都画下来送给阿玛。不能要阿玛知道哦,我们的小秘密哦。”

小孩子长到九岁了,还是胖嘟嘟的,聪慧机灵悟性高,但还是孩子气十足。

康熙乐呵:“你要画整个春天?为什么?”说着话,康熙有点吃醋了。弘晖这么孝顺他那惫懒的阿玛?

弘晖眉眼飞扬,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

“玛法,阿玛说,‘……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是父亲对孩子们的爱,父爱如山无声无言,弘晖要孝顺阿玛!”

咳咳咳。

康熙冷哼一声,瞥一眼尾巴翘上天的胖孙子,嫌弃道:“你阿玛的父爱如山,高山巍峨惫懒不动。”

哪知道弘晖一脸心疼:“玛法,阿玛办差辛苦啊,阿玛还要养家啊。”

“!!!”康熙伸手扑棱扑棱他的青瓜脑门,恨铁不成钢:“你弟弟妹妹们都准备了礼物?”

“都准备了!”

康熙那个憋气:“惯的你阿玛越来越懒。”

弘晖不乐意,鼓着大眼睛道:“弘晖的阿玛。阿玛也惯着玛法。”

康熙一噎。

“之前你阿玛说要出去一趟,现在事情来了,你说说,谁跟去合适?”

弘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星光璀璨:“当然是十三叔和十四叔。”

“为什么?”

“十三叔好。十四叔能干。”

咳咳咳。康熙气笑了:“合计着,你阿玛要出门,还要一个好的,一个能干的跟着,他去游玩的吧?”

“嘿嘿。”弘晖放下颜料笔,出来小书桌一头滚到玛法的怀里。“玛法,阿玛出去呀,多久?阿玛今年生日,能回来吗?”

“嗯……”康熙矜持。

“玛法~~玛法~~”弘晖在玛法怀里扭糖儿撒娇。

小太监李德全在门口,听着里头的爷孙对话,咧着嘴巴无声地乐,他是个细心人,早已发觉康熙教导弘皙、弘晖的功课,和无逸斋完全不一样,都是一般人听不得的。而弘晖也机灵,和弘皙阿哥完全不一样的机灵。弘皙阿哥是学书本一样的和皇上学着,大清最完美的学生,康熙最满意的皇孙。弘晖无赖还懒爱玩会逃课打架,康熙又疼着宠着的老师也不大管,玩乐一般地学的没有样子还长得一身小肉肉,却都学到心里去了,领悟力极高。

康熙被胖孙子缠的没有招儿,一眼看见他冒头,高声问道:“李德全,看什么时辰了,去宣胤礽过来。”

“嗻,奴才明白!”

但康熙没有立即叫去,搂着胖孙子一望着墙上六公主送来的猛虎下山唐卡刺绣,慢吞吞又道:“叫熊赐履、王掞陪着胤礽一同来见朕。”

“是……”

“还有。”康熙说道,“你去老三府上,把《古今图书集成》的目录取来,再要一套《清文鉴》。叫老四去澹宁居见马齐,户部的差使还是要他管起来,去年大旱,今年江苏、浙江等地农民开展夺粮斗争,再找时间去巡查一下黄河河防,把情势汇总儿奏朕,看哪些省该免赋,哪些府该赈济,都要心中有数。刑部这个季节没有大事,你告诉老八,和陈廷敬商议一下博学鸿儒科考试的事:派谁主持南北闱,出什么题目,拟一个密折条陈奏进来。”李德全不是太监里记性最好的,但他用心。康熙说一件,他点一下脑袋,垂手听完,在心里又原原本本复述两遍,见康熙无话,方哈着腰退出来。

最近因为复立太子的事情闹腾,他发现康熙放在床头的书本,每看一本便召见一次胤礽,问半个时辰话,一共召见了八次。今儿是最后一本了,他寻思着,康熙该对太子复立的事情有说法了,最近几天特意凑上来等着差遣,果然等到了!

心情好,一路上见到嫉妒他的小太监,他难得的给一个笑儿。去了毓庆宫,和二爷复述了皇上的口谕。李德全出了宫,先去三爷府上,再去四爷府上。到八爷府时,已近傍晚,李德全和八爷素来没有瓜葛,皇上又越来越重视太监们和皇子、大臣们勾连的事情,他不想在这多呆。

八爷府上不知道什么喜事,人来人住十分热闹,长廊下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到处堆的都是下头官员们送的礼盒,合府上下家人们跑马似的穿着单衣收拾着,兀自人人冒热汗。八爷胤禩请了胤禟、胤俄、胤禵正吃酒,还有揆叙、王鸿绪等等一干人都来了,都聚在西花厅。

见李德全传过旨就要走,胤禩笑道:“汗阿玛刚赏了我两坛子山东老醇。来来,吃两杯再去!”

李德全张着眼看看,胤俄胤禵挥臂扬眉,吆五喝六地正在相战,胤禟跷足而坐一张大黑脸含笑不语,其余的人也都满面春风谈笑说闲话儿,只阿灵阿起身要走,因笑道:“八爷您折煞奴才了。奴才是哪牌名的人能坐着,奴才还要回去复命那。”

“算了吧你。”胤禟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喝得满面通红,笑着把李德全让进花厅,在隔扇屏风一个空桌子边斟了酒,说道:“老李来喝酒,我和你说几句话——听说礼部准备给二哥册封礼了,是吗?”

李德全一个劲地赔笑儿挡酒,可是后头胤禵和胤俄也出来了,盯着他。

他一欠身,由不得满面赔笑,说道:“国家大事,奴才不敢知道。据奴才的小见识,这几次内务府给二爷送文房四宝,都是以前的规格;前儿苏州织造司送贡,主子赏二爷的是早先太子的那些物件,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昨儿毓庆宫王公公还叫人把太子的衣物帐被都拿出来晒了,又叫修太子爷的杏黄马车,……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个苗头?”

一席话说得屏风两边的人尽皆无语,都住了酒,交换着目光。这些琐碎事虽也时有耳闻,却难得李德全说得这样条理。胤禵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还想问话,李德全已经起身,赔笑道:“奴才得去了,回去伺候主子爷歇午晌呢!”

“慢一步。”胤禟知道这人胆小,拉拢不住,因似笑不笑地说道:“听说新任毓庆宫总管安排了原敬事房总管顾问行,可是有的?”

李德全忙道:“内务府昨儿才说,大约这两日他就过去侍候了。”

胤禩从屏风后踅过来,坐在牡丹绣墩上舒了口气,目光幽幽地闪动着,说道:“之前毓庆宫出来一些小太监,派往我府里几个,李德全,你和皇上说一声,就留你那边使唤,可成?”

毓庆宫之前清减人员,更是各方找关系逃出来不少宫女太监,各个皇子府上都有。李德全一是被缠得有点发急,二是也真怕这个廉郡王的好人缘儿不敢拒绝,只好低头道:“奴才尽力照办,不过——”

“给老李拿一百两黄金来!”胤禟忽而冲外吩咐一声,又道:“我八哥要的是这片心。办成办不成,不在乎。”

李德全傻傻地站着,面对王柱儿双手捧着的鲜红锦缎上的,金光灿灿的一百两黄金,他伸手摸摸烫手地缩回来,吓得两眼发直拔腿就跑,跑得飞快好似后头有狗在追,倒是要八爷府上不好追上。他惴惴不安地回宫,一头一脑的汗,磕磕绊绊地回复康熙的问话,康熙一眼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老八给了你多少红包?”康熙沉了脸。

李德全吓得“扑通”跪下,哭道:“皇上,是,是,一百两黄金。皇上,奴才……奴才,喜欢。皇上,奴才……奴才有罪,皇上,……奴才跑了回来,仪态不整,皇上赎罪……”砰砰地磕头,倒竹筒子地全说了。

康熙一眯眼。老八好大的手笔,老九又抖起来了?

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年老了最近还生病了,一直在休养,一般不上值。魏珠备受康熙信赖,办事也灵活,但康熙并不是只用一个人的皇帝,不管是朝廷还是内宫。见李德全办事机灵有忠心,便越发使唤的多了。

八爷拉拢人的手段,是别人不能比的。毕竟,他目前只是一个收入中等的小太监。而这黄金是位高人旺的老八送的。

墙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一下一下地响着,李德全一个劲地磕头,很快,地砖上多了一抹血色。康熙审视书案前磕头的年轻小太监,良久,屋子里静的只有时钟的声音,和李德全“砰砰砰”的磕头声音。

康熙负手踱步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

“知道,他为什么给你黄金吗?”康熙的声音缥缈的好似从天边传来。

“……知道……皇上……”李德全不要命地磕头。

“知道,梁九功,为什么在休养吗?”

“不……知道,知道了……主子爷。奴才万万不敢。”

“嗯。下去吧。”

皇上没有处罚,要李德全吓坏了,主动去慎刑司领了十大板子,还是提着心夜夜做噩梦。李德全万万没有想到,梁九功休养,居然有这样的内幕。梁九功在他心里,是太监的标杆,是偶像,是天神,是目标。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被康熙吓得糊涂了,屁股上伤还没好,一个噩梦醒来连夜跑去景山找休养的梁九功。

“梁爷爷……”李德全跌跌撞撞的,狼狈不堪地跟着挑灯小太监进来寝室,一眼瞅着穿着睡袍的梁九功红光满面的大白馒头脸,这哪里是有病?他好似看到一百两黄金变成自己的脑袋咕噜噜掉地上,心肝儿颤抖,缓缓跪下来,抱着他的大粗腿呜呜地哭着:“梁爷爷,救命。”

梁九功听着他的哭声,轻轻地叹气。

“你收了吗?”

“……没。真没……。”

梁九功点点头。

每一个被皇上看重的小太监,都要经过这一关一关一关又一关。

过去了,可以飞黄腾达,不亚于一方知府巡抚甚至青史留名。过不去,便是一方粪土了,和贪官儿们一样,遗臭万年。

他微微低头,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这个记着四爷的恩情,胆子小,还知道一点大义,更孝顺祖母家庭简单的机灵小太监,道:“你做得好。皇上既然没有处罚你,说明这事情过去了。——从今天开始,你是我干儿子。”

太子复立,仪式隆重。

当天毓庆宫举办大宴会,前院是男子席面,后院是女子席面,一大家子文武大臣王公贵族聚在一起,万分热闹喜庆。

四福晋找机会,将首饰盒送给太子妃的奶嬷嬷,知道太子妃今天很忙,她虽然是一家人,可两家人的关系这样,也不好和以往一样帮忙操持着,简单寒暄几句,便和几位妯娌一起离开了。

傍晚时分,宴席换了一轮,客人换了一轮,后院正院偏堂里,奶嬷嬷伺候太子妃补妆,悄悄地说了,太子妃微微一笑,伸手取下来云鬓上的一支翡翠瓒红宝石荷花簪,望着镜子里精致妆容的脂粉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没有一点光彩,空洞地映照灯火通明的毓庆宫黄昏。

“嬷嬷,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分批送到不同的地方。加上这个首饰盒,再给四弟妹送去更多的东西。四弟妹信得过。”太子妃语气淡淡的,动作优雅地取下另一根簪。

“太子妃……”奶嬷嬷不明白又着急,太子都复立了,为什么要这样留后手?

太子妃从菱花镜里看她一眼,眼里有了一丝温度:“嬷嬷,这么多年你照顾我,我舍不得你。……我本来想给你养老送终,给你我能给你的最大体面——嬷嬷,世事变化无常,找机会,你也出宫回家,养老吧。”

“姑娘!”奶嬷嬷捂着嘴,喊出来一声心底的称呼,无法相信,自己奶大的姑娘,堂堂的太子妃,会是这样的命运,捂着嘴,还是没忍住,呜呜咽咽地哭着。

太子妃表情平静得很,伸手拿起一根累丝金凤流苏发钗重新插上,在镜子里笑着安慰道:“嬷嬷莫要哭泣。我呀,是被吓到了,所以有点惊弓之鸟。您就当我出出性子。太子爷都复立了,大好的日子在后头那。”

“正是那。太子妃。您可别多想。”奶嬷嬷一听,虽然心里还是没有滋味儿,到底松了心,哭笑道:“太子妃不安生,老奴理解。老奴这就按照您的吩咐,都给安排了。这些东西,就当是送给四福晋的,四福晋人好,我听说啊,那时候,四福晋专门领着十福晋去给大福晋送东西,那样的时候,哪怕一根针线,多难得。……”

奶嬷嬷伺候太子妃重新梳妆打扮,絮絮叨叨的,慢慢的情绪恢复了。太子妃听着,从镜子里望着自己的奶嬷嬷,眼里甜甜的笑儿,好似未嫁时候在嬷嬷怀里撒娇的小姑娘。

筵散之后,八阿哥是一群,鲜衣怒马龙卷风而去;三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又一群,同去武英殿看新刊印的书籍。四爷懒懒地踱着八字步,对胤祥道:“去我府坐坐吧。”胤祥笑道:“今儿到寒舍一叙如何?”

“四哥可不敢。”四爷微笑道。“上次要你整顿府里,你整顿干净了,如今整个一庙会……八弟要弹劾三哥孟光祖的事,当天晚上在你书房提过一回,第二日上午三哥就知道了——加上你新收这两个小妖精天天争上进,真不整顿了?”

“不整顿了。”胤祥思及四哥口中自己的府邸,不禁一笑:他府中确是各方势力派来的“奸细”都有,实在是整顿不完,他干脆就都包容了。

“四哥你看,三哥跑去汗阿玛面前哭了一场认罪儿,八哥竹篮子打水,这不是挺热闹?至于阿眉和春姐儿,她们不光争上进,还有笑话儿呢!两个人似乎也不是一条线儿上的,神气里头带着互相防备似的!我是无事不可对人言,福晋是心大,四哥你不知道,七哥那么老实的人,还往我府里塞了个人。我就专门使唤他去七哥府上办事看热闹。”

说着,目视前方,良久又叹道:“那两个小姑娘,我本来是同情她们的,特意派她们去后院伺候着,可是她们硬要朝前头书房来,一副受了委屈想哭又赔笑的模样,真要人看着气不打一处来。”

四爷听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半晌才道:“世上最可怜可恶的是人,最可怕的,也是人。”说着,因出来皇城,雍亲王府遥遥在望,两个人便都不言语,一齐下马进府,径直往西化园如意居去。

刚踅过西廊,便听北边马厩院里一声长嘶,两个人回头一看,弘晖弘暖弘昭并几个女儿都站在木栅旁,一个眯着眼,一个嬉皮笑脸往里看……接着便听马上的保泰气喘吁吁说:“我要回家歇息了,不和你们一起玩了……”四爷十三爷不禁都是一怔,保泰捣什么鬼?正愣着,那马仿佛忍无可忍,直接趴下不动了。四爷便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孩子们并几个门房小厮忙过来请安,弘晖笑道:“阿玛,我们在看保泰伯伯驯马——”话未说完,又听保泰道:“到家了,停下……”那马一声长嘶,一阵快速急奔,似乎将保泰颠下马来的样子。胤祥便高声叫:“保泰堂兄,你快下来!”

“雍亲王十三贝子……”保泰听到声音,一抬头,顿时难过的要哭出来似的,对着小马驹喊一声:“我要回家歇息了,……”那马果然停了还体贴地趴下了!他人一头一身灰窝里滚出来似的翻身下马,脸上一道道汗珠子,小跑几步上前请安:“雍亲王十三贝子回来了?”

四爷皱着眉道:“堂兄,怎么回事?”保泰委屈又纳闷道:“我在驯马……这匹小马,原先骑着挺稳当的,不知怎么的就变了!我说回家,他趴下了。我说到家了,他没命地跑!”

胤祥想着,弘晖最爱调理猫狗马虫鸟,必定又是他做的手脚,想着保泰的狼狈像,不禁喷地一笑。四爷也不禁莞尔,却道:“今天的读书、功课都做完了吗?都在这里皮!”弘晖领着弟弟妹妹规规矩矩答应一声“是”,见十三叔看自己,一吐舌头,拉着弟弟妹妹们一溜烟去了。

四爷十三爷和保泰说话儿,保泰惦记他的宝马,言说明天再聚聚,一路训马回去了。四爷和十三爷对视一眼,一起笑着,继续走着。

“四爷。”如意居只有邬思道一个人,和四爷十三爷寒暄过,他坐在一把新制的躺椅式样轮椅上,斜阳照着,似乎有点忧伤!“皇上还叫您兼职管户部?你如今怎么打算?”四爷躺在靠墙东边的躺椅上,没有说话。

胤祥笑道:“这是大好事。户部,才是正经衙门。工部折腾的再好,也是六部最末,要看户部的脸色。这不,保泰堂兄今儿就上门了,四哥府上,眼看又要热闹了。”笑哈哈的,真挺开心的样子。

邬思道目光流动,轻咳一声,说道:“那是面子,关于里子,难办啊。四爷还要马上南下,可有章程了?”

四爷食指轻轻地敲着,眉目平静,说道:“太子殿下废而复立,……如今户部情势也非昔比,暂时情况还没摸透。汗阿玛几次召见倒还说刑部的事要紧,要我多多过问。刑部是老八的差使,老八早已经办得滴水不漏,最近忙着博学鸿儒科考试了。”摸着新剃头的青瓜脑门小小的烦恼。

胤祥笑道:“四哥原来为这个不欢喜?要我说,这就是大喜事。不高兴的该是八哥他们!刑部对比户部,到底还是户部重要!”要不之前太子一直护着户部不要别人插手?

“之前八爷管理藩院和广善库,四爷一直在工部,……”邬思道沉思道:“三爷一击不中,退而观战。大爷出来了,忙着休养。八爷得大于失,有什么不高兴?难道十三爷真的以为,八爷失败了吗?——您从根儿就想错了。”他说话声音很低,幽幽地像从远处传来,显得又清晰又阴森,胤祥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胤祥说道:“老八这次闹得灰头土脸的,有什么好高兴的?要是我,如今可不敢再高朋满座了,羞愧。”猛地想起保泰堂兄被马掀翻的样子,老八这次可不就是这样?胤祥竟不自个嘿嘿笑个不住。

四爷看一眼皮性子上来的弟弟,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八哥是郡王了,汗阿玛没有将他降低到贝勒,这就是胜利。老九老十也都升了贝子,得大于失。即使前一段时间有点紧张颓废,马齐都要吞药自杀了,如今都好了。大哥又出来了,人人说他诚孝,如今不知道怎么高兴那?”

“实在是四爷见识深了一层。”邬思道苍白的脸泛上一丝血色,“废太子不成,被鞭笞。但皇上亲口承认了他的功劳,他的这个郡王,实至名归。正式开府建牙,如今更有力量与太子抗衡了。”

四爷淡然一笑,说道:“先生,也不要过于危言。无论怎样,太子重登宝座,毕竟是太子。”邬思道阴沉沉地盯着窗格子,说道:“暂时是太子打击八爷。但据我看,太子的位子比从前晃荡得多了!”

刚刚复位太子,邬思道就下这样的断语,胤祥不禁都抽了一口冷气,看一眼闭目养神的四哥,便也没吱声。

“皇上复太子位,乃是出于不得已。”邬思道冷冰冰说道,“废太子前,压根没想到会起这么大的乱子,更没想到八爷——亘古至今,几曾有过皇子势力这么大?为防止宫变,皇上才最终决定,复立太子,用他来镇住阿哥们的争雄之心。”转头盯着四爷:“包括四爷您。”

胤祥吃惊地站了起来:“压谁?为什么压四哥?四哥有什么值得压的?”

邬思道仰起脸,笑道:“十三爷,四爷如今是亲王。三爷有失圣心名声有碍暂时偃旗息鼓。四爷那?营救出来大爷,四爷的功劳最大,满朝谁不看在眼里?都夸八爷诚孝,对四爷的为人更是大为叹服。因为八爷的诚孝是应该的。四爷活阎王这样时候这般诚孝,费大力气营救没有因果的大爷,这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重情重义。王公大臣们只是嘴里不说罢了。……最近不光是裕亲王保泰来见四爷,其他勋贵王公都来下帖子要见四爷。”

胤祥的脸色缓了下来,他终于从邬思道这句话中,寻到了自己这些日子心情郁郁寡欢的原因:凭什么四哥功劳最大,果实却都是别人的!这个心理埋得这样深,自问都不敢承认,因为这是对汗阿玛的不满不孝。

好半天,胤祥方颓然落座,心里默默想着,为什么不呢?——四哥也是汗阿玛的儿子,亲王,国家屏藩,社稷梁柱。他眼里闪着幽幽的光:汗阿玛凭什么就疼着二哥纵容八哥单压着四哥!

“如今,又一轮争斗开始了。”邬思道叹道:“对于太子来说,熊赐履、王掞这些人其实都是正统儒家文人,没有实际力量。四爷十三爷,您瞧着吧,太子还要结党。因为不结党就没有力量报复,户部到四爷手里了,刑部到八爷手里了,太子只有一个吏部在手,唯一可重用的托合齐吓到了,不敢冒头——估计,会来拉拢两位爷。”

四爷毫不犹豫地说道:“爷什么党也不入!他现在是半个君,我尽半臣之礼。”

胤祥高兴地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想,四哥做孤臣,我就做孤将军!”

邬思道不禁一笑,因道:“十三爷,君子群而不党,这是四爷的本心。你任侠仗义,一心为朝廷办事。更是难得。”说得胤祥红了脸,他也有私心那。瞄一眼四哥,知道他要是说“四爷党”,四哥一定不答应。一欠身说:“先生夸的我脸红了。”

四爷喟然说道:“邬先生这话真是知心之言。老八那点子手段,嘿。我办这么多年差,位高权重,要有心笼络人,比他们方便十倍!”

这话掺着假,却也是事实,四爷不但没有“党”,稍稍过心一点的朝臣也是没有的,他的力量在于他自己的人格和威权上。但胤祥又不同,京师中下品大小将军他结识了一大批,都是性情相与的,稍一招呼,临时就能拉起一个谁也比不了的大党。这些,四爷意识到了,也心知康熙即将打压的危机了,十三爷自己还意识不到,邬思道算计得清清楚楚,但此刻不能说破。

沉默了一阵,门房来报,六爷胤祚来了。

几个人迎出来,互相行礼。胤祚看向胤祥:“老八的笔帖式刚去你府上找你,我遇到了闲聊了一阵,他说找你要刑部的狱案档,怎么回事?”

胤祥显摆:“不但刑部,就是户部档案,我也都封着。”胤祥嘿嘿笑道。“没有我的手谕,八哥一个柜子都开不了!”

邬思道惊讶地问道:“户部如今是四爷管着,这么着也罢了。刑部是八爷为主,吏员怎么能听十三爷的?”胤祥道:“我也是这段时间才有的心思。只管着档案。四哥知道,我爱和下头人打交道,吏员们都听我的,有个把,背了我去八哥那献殷勤儿,我自有法子整治他们——谁还敢呢?”说罢抿嘴儿笑。

邬思道一眼不眨地打量着胤祥。

胤祥嬉皮笑脸说道:“先生,我也是防着一手。八哥打理的刑部表面上太干净了,比经过施世纶整顿过的顺天府衙门还干净。我奇怪那,到底要看看八哥是真贤良假贤良。”

“……?”四爷对门口的大白猫儿招手,等它走近了跳上来抱在怀里给揉肚皮,只笑道:“奇怪什么?”

胤祚放下茶杯,拿眼笑着瞅着他:“云里雾里的,十三弟快说说。”

胤祥翘着二郎腿,晃着脚,悠哉哉地说道:“这有什么难解的?古今中外但凡断案子,清官有几个?但凡是当官的,私底下都有三套把戏,第一,黑白颠倒只看谁有关系谁有钱。第二,轻重颠倒大鱼跑小鱼顶罪。第三,主犯拿钱找人顶替受刑蹲大牢。”

邬思道猛地一倾身子,眼睛猫见到鱼儿似的放着绿幽幽的光,低沉沙哑地说道:“十三爷!有大鱼吗?”

“有!春兰楼的老刘!”

“何以见得?”

“春兰楼是索额图的家产,索额图的家产被查封,无端的变成老刘的了。我就关注了一下。老刘这个人,去了一趟边境,发了大财,财源不明。但凡是戏楼,哪里来的不接客好名声?老刘一直和六部一些个爱听戏的官员来往密切,私底下不知道帮八哥做了什么那——八哥急着找我,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我不封档,八哥早就将那些档案毁了。”

四爷心下不禁骇然,抚摸猫儿的动作停住,静静地看着十三弟。他再没想到,这辈子,自己宠着护着,整天嘻天哈地的弟弟也有了这么深的心机!

正要说话,却见苏培盛带着十三府的管家陈平进来,便咽住了。胤祥因问道:“什么事?”

“福晋吩咐奴才请十三爷回去。”陈平给众人行了礼,说道,“太子爷的新总管太监顾问行来了,在府里等着爷呢!”

“没说什么事?”

“小的也不大清楚,像是请爷写什么启封手谕……”

“你先去,给我换一乘暖轿。我今儿身子有点发烧。”

胤祥待陈平出去,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笑道:“来了吧?不光八哥着急,太子也闻到腥味儿了。”

四爷目光霍地一跳,问道:“你怎么办?”邬思道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道:“十三爷,就一个字:拖!”

“十三弟真乃无双国士!”待胤祥漫步踱出去,胤祚拊掌而笑,说道:“这样精彩的事情,我也掺和一脚。”一转头,笑道:“四哥,如今我们且坐山观虎斗。你南下,带着十三弟,都不要卷进来,这里我看着就成。”

四爷心中陡地袭上一阵不安,阴沉着脸在房中缓缓踱着,良久,问道:“这件事不小,……六弟?”

“四爷要阻止?十三爷费了多少精神啊!”邬思道闷声说道,目光里都是不赞同。

“就是四哥。你担心什么?”胤祚更是皱眉。“十三弟为了这件事,布置了多久。十三弟府里的两个小妖精,就是因此收下的!再者说了,你们南下,有我看着那。”

“罢罢罢。我不和你们说。王之鼎呢?”四爷突然朝外喊了一声,“进来!”王之鼎正在廊下调一只大爷送来的海东青小鹰儿,忙进来笑道:“爷。”

四爷又踱了两步,忽然自失地一笑,说道:“你把库房里镶蓝宝石的一支鸟铳取出来送十三爷府——还有那把倭刀、以及六公主送来的匕首,一并送去。慢着,要是他跟前有人,你就说他忘到我这里的,明白?”

“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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