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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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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岁月刘云兰几乎都是在木匠李的家中度过,刘旺男每每问起他去了哪里,刘云兰总是闭口不答,自从哑巴李死后,刘云兰和父亲的话儿便少了许多,刘旺男想要再提去学堂的事,却一直悬在口边,无从下口。眼瞧着刘旺男六十大寿到了,刘府内也热热闹闹地张罗了起来。刘旺男请来了村里那位书法最好的吴学究来题字。那拄拐李见到了刘旺男羞红了老脸,还在为上次把刘云兰赶出来而不好意思。刘旺男其实是故意请来拐杖李的,要他再把儿子搬回学堂去,继续学那些儒学经义。迫于刘旺男在全村的淫威,吴学究又不敢不从,只好乖乖过来题字,他不敢得罪这位全村最富有的老爷。

那吴学究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可毕竟也是光绪年间的秀才,落得一手工工整整的小楷。很快他在那鲜红的刚染印过的对联上题下了“延龄人种神仙草,纪算新开甲子花。”接着那吴学究又抬起了那狼毫毛笔,故作玄虚的蘸了下磨盘,又题下了“岁岁生花。”那四个大字像苍龙破土而出,浑厚洒脱,在那鼎联上盘踞着。

刘旺男在旁边看着,嘴巴咧着笑。黄玉兰站在老爷旁边,用钦慕的眼神看着,其他一众下人站在后面,拼命地鼓着掌,那李四和赵五连拍掌不够,还争相地挤了进来,在刘旺男面前跪了下来,磕着头,别人拍一个巴掌,他俩就磕一个头,一直到刘旺男看不下去了叫他俩停下来,那两个哈巴狗才顶起那满头乌紫的额头站了起来。

刘旺男拉着刚刚题完字的吴学究,又喊着站在右边的刘云兰,给他递了个眼色,只要他肯低头向那吴学究认个错,刘云兰又可以重新回到草堂。刘云兰又转过头去,把那刘旺男的眼神撇的一干二净。刘云兰发起了怒火,“你想怎地?吴先生我都请到家了,你还这种态度?”众人刚刚还在拍掌的欢笑的又都哑口无言了,全都缩紧了脖子在那里张望着。黄玉兰拽了下刘云兰的衣袖,“兰儿,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去学正经经义,还能当下人种田不成?”刘旺男怒喝道:“你个逆子!”说着从旁边抽出一只木条,那是专门惩戒儿子用的器具。他也不管什么儿子的感受了,伸手便要打去。刘云兰大喊着,“我要用手艺养活自己,我就是喜欢木活儿!我就要学木活儿!”说着,便躲过刘旺男的木条,向外跑去。

刘旺男追了几步,便突然顿感身体沉重,根本追不上那灵活的小猴子的刘云兰,又加上众人皆在,不想失了脸面,便大喝道:“这个兔崽子!日落之前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那些下人平时在刘旺男跟前跟个哈巴狗一样,刘云兰往外跑可一个都不敢拦着,都在想着刘旺男都六十了,万一过几年一蹬腿一闭眼,这小少爷记自己陈年老账就万劫不复了。

那刘云兰跑出刘府后便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仿佛被铁笼禁锢的小鸟重新飞回了它可以翱翔的天空。他跑向了原野,跑向了木匠李的家。

李思兴和赵家两个兄弟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里面还响着木匠李锯着木头的清脆声音,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天上的仙乐一阵阵传入刘云兰的耳中,刘云兰没有跟李思兴和赵一赵二一起玩他们的那些老游戏,而是径直向里屋,那木匠李正在那里据着从镇里定制的杉木,他娴熟地用那铁据拉着那不修边幅的大木块,将那木块的边边角角都修整地有模有样,然后再“唰”地拿起摆在地上的铁锤,用铁锤“叮铃当啷”敲打着那些铁据据完还略显粗糙的地方,

那铁锤仿佛好像在木匠李的手里有了生命,在木匠李的手中该柔的时候像一个十**岁的腼腆的大姑娘;该刚的时候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在那木头上横冲直撞,在大木块上凿出精美的模型。

刘云兰在旁边看着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只有那提溜直转的眼球在到处乱跑。木匠李这边还在拿着铁刷子刷去木块上的突兀之处,目光却移走到了右方,用余光打量着那右方,那站着的人正是端庄站着的刘云兰。木匠李和蔼地笑了笑,朝刘云兰招了招手,说:“云兰今天来的这么早啊,去和思兴去玩吧!”刘云兰盯着木匠李的眼睛:“先生,眼下旧朝代就快覆灭了,那些‘之乎者也’的旧知识也没有用处了。”他顺势跪了下来,双手作揖道:“我想跟随先生学习木活儿,请先生赐教!”如果说第一次跪下来拜吴学究是刘旺男的指示,那么这次拜师木匠李就是他自己诚挚的意愿了。赵氏二兄弟见状也都“噗通”地跪了下来,那李思兴见都拜了自己父亲为师,自己还没跟着父亲学一丁点儿的木活技术呢,也一并跪了下来。四个人一起作揖,在那里喊着:“请师傅赐教!”木匠李赶忙把那跪着的几个孩子一一拉了起来,他顿了顿头,回头沉默了一会,好一会儿没说话。

孩子们便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在看看木匠李会不会接受自己;那李思兴也感到好奇,平时话那么多,讲起来便滔滔不绝的父亲,怎么突然话便少了。木匠李回过头来,说:“木匠活儿很苦,我们这一行命很贱,但我毕生所学的东西,都会毫无保留地教给你们,你们愿意学嘛?”四个孩子高兴地蹦了起来,特别是刘云兰,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已经腾飞了的小鸟,向自己的梦想飞翔着。等到他们在那里蹦跳结束了,才发现木匠李的那尖尖地脸颊上已经有了两行清泪。

话说刘云兰出走之后,刘旺男的六十大寿还在继续,那些人还在那里恭贺着,宴席已经开始了,其中一个人却还没来,那便是十几年前养育着黄玉兰的黄大贤。黄玉兰在刘府门口焦急地等着养育着她的叔父,明明前几天还叫人去给他发了贺礼,怎地今天会不来刘旺男的大寿呢?又等了许久,已经过了正午时分,还是见不到黄大贤的身影。刘旺男急了,叫她过去吃饭,那大桌上摆放着鱼虾,各种飞禽走兽的肉类,还有玉露金枝玉叶酿作的美酒,在那里端庄的摆着。那些下人难得能够上席,一个个都狼吞虎咽起来,吃的是天昏地暗,天荒地老,一个个都撑破了肚皮;那表面斯文的吴学究,见到那美酒佳肴也忍不住自己的肚皮,一杯接着一杯在那里喝着,还不忘显出自己有文化的样子,诵着什么“今宵有酒今宵醉”之类的胡话。

黄玉兰一口也吃不下,她想着黄大贤怎么还不来,又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去看这位视自己为女儿的叔父了,上次自己登门去看望他还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她知道就算叔父已经视她是泼出去的水,不管不顾自己的,却一定要看看他可爱的外孙儿的,她又想起种种最坏的情况,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明明答应了自己家的赴约,又迟迟不来......

她越想越感到害怕,她连忙跟下人说话,叫他们去接黄大贤过来,一起参加寿宴,也好叔叔侄女二人团聚。那李四赵五又靠了过来,忙答应着黄玉兰:“小的这就去办。”

那李四赵五来到黄大贤的屋子门口,那里是他十几年前送亲若女儿的黄玉兰出嫁的地方,那旁边还有曾经黄玉兰和黄大贤时常歇息的大石头,只不过因为梅雨季节,那原本光滑的石头上爬满了青苔,那屋子已经很破了,窝棚上还有多年北方强风和风霜无情摧残留下的大窟窿,每到大雨,大雪阶段,那屋子里便会被洪水淹没一般,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没有了。李四和赵五两人站在屋外,呼喊着:“我家老爷过六十大寿,夫人特请你来我家吃席。”过了好一会,里面一点声儿都没有。于是他俩便使劲地敲打着那生锈了的铁门,一阵接着一阵,如同缠绵不断的波浪,一会强,一会儿弱。

两人敲了快一响都没人回应,他俩便随手抄起地下一根大木棍铆足了劲儿,喊着:“开门,开门,开!”随着几下清脆的撞门声,那门便往外一震,“啪嗒”地开了,那门锁也应声而掉落在地上,洒落了几丝锈粉儿。院子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扫过了,满院子都是那横生的青苔,那院子里肆意生长的樟树将那数丈长的枝干伸延的到处都是,活像到了什么废弃的斋院。

李四和赵五往里里慢慢走去,里面是黄大贤的卧房,他们打开了那间门把上沾满灰尘的门,那里屋除了那个被风雨击破的破洞透出一两丝微弱的光,昏暗无比,让走在里面的人,只能猫着腰慢慢往前走去。那一个蜘蛛网便正好直直地掉在了李四的脸上,吓得李四“啊”地跳了起来,那赵五指了指里面,那里面几乎已经被前两天的水淹满了,他们发现脚底都是那黏糊糊的黏土,他们只好一步一个脚印的在这几乎被水淹掉的小屋里踟蹰着,那布鞋里淹满了那脏兮兮的烂泥。

李四不满地抱怨着,“有哪个人会在这生活?”赵五也感到奇怪,觉得是不是黄大贤搬到其他地方住了。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李四疑惑地看着那鼓起来的被褥,那被褥仿佛隆起的一座小山,那被子却潮的可怜,宛若一个吸足了水的海绵,歪歪扭扭的在那里乱卷着。赵五看着那疑惑的李四,也质疑了自己,道:“有老人会住这屋子里?俺记得这老爷子好像挺规矩的。”于是两人走过去,便要看个究竟。

两人靠近了以后才发现,鼓出来的其实是黄大贤的膝盖,而黄老爷子早已在那湿冷的被褥里一命呜呼,由于前几天大雨磅礴地漫灌进这小小的草屋,将那尸体泡的发霉,无数条蛆在那被子地下肆意地爬着。那尸体脸上也已经变成了红色,眼睛鼻腔里是那已经住家了的蟑螂、苍蝇。两人在木柜上发现了一封信,那木柜当然也是木匠李打造出来的。那信纸被那骚臭的雨水和污泥浸泡过,信纸的密封也是用玉米糊糊上的,信笺在雨水和污泥的浸泡后已经与里面的信纸融为一体,就好像那自打娘胎里出来就连在一起的连体人,连的密密切切,不肯分离。

他俩拿走了这封信,赶忙离开了这间屋子,却不知自己在这个屋子里踩的是坑坑洼洼,脚指甲盖里也被那蛆虫的尸体和骚泥填满。这两个倒霉蛋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刘府,跟义和团追着八国联军一样,都是搞得是屁滚尿流,浑身充满了屎尿的民间气味儿。

这边宴会还在那里欢天喜地的进行着,刘旺男举起那祖传的青花瓷杯,正讲与吴学究听什么乾隆帝品茶用的皇室特供杯的故事。黄玉兰刚刚还在端着茶在那里咀上一口,那是宋氏喜欢的陈年桂花茶,想着自己已经是正房夫人了,而那宋氏却成了那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野鬼,她的嘴角便挑了起来。那两个倒霉蛋扮着个活泥人的样子,下面半个身子都是污泥。李四头上还粘着一个蜘蛛网,那两人七嘴八舌地在那里大声嚷嚷:“黄......大贤,死......了!”黄玉兰从那木凳上跳了起来,大吼了一声,那声音如同那黑旋风的大喝,只不过换成了女人的嘶吼。

她之前担心过,为什么之前都派下人送过请柬了,视自己如珍宝的叔父竟没有参加。如今自己的担忧是灵验了,自己的叔父在那漏雨的草屋里孤独的离世,连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她急忙要迈出门去,见叔父最后一面,却被刘旺男拉住了,不让她今天过去。黄玉兰朝刘旺男嘶喊着:“你不就是想大寿看死人对你不吉利吗?那是我的叔父,是将我一手带大的人!”说着便挣开了刘旺男大双大手,朝黄大贤的草屋,也是她十几年前的闺房跑了去。

刘旺男摆了摆手,叫李四赵五这两个倒霉蛋跟在后面,别再让夫人出了什么不测。

宴席也提前散了,那吴学究作了个揖便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还在私自琢磨着这刘家寿宴的闹剧,准备跟村里人添油加醋的好好宣传一下,没准那几个扒东扒西的老婆娘还能给他几把瓜子,想着想着他便笑了。

刘旺男暗自叫苦,人人都讲长命百岁,真正能活到百岁的又有几人?儿子逆反,不从儒学;妻子发疯,去看死人;那些下人也都各怀心机,没有一个忠诚于自己,可以交心的聊聊什么。

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年少时想要通过科举到京城当官,却考了数十年都只是秀才,可惜了自己这一番雄心壮志,而在六十岁的寿宴上,又连着出现这么多不祥之兆。他想到这些,又借着酒劲儿,感慨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接着又仰天长笑了。

那草屋里跪着那痛哭流涕的黄玉兰,那哭声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像西方的蒸汽机没了油火,干一会又停一会。她的膝盖像立碑深深地埋在那又骚又臭的土里,她不在乎那污泥里的蛆,只是望着那被褥里已经发了霉的尸首。她不知道叔父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只知道现在那双瞪得跟铜铃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定期盼着见到他最亲爱的,最挚爱的侄女,那亲若女儿的黄玉兰。那两人下人在后面站在后面,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在那尴尬地望着跟着黄玉兰一起哭,只不过眼泪没下来几滴,倒是憋出来几串鼻涕。

“你们先回去吧!这是我的家事,无需你们劳烦。”黄玉兰跪着往前挪了一点点位置,大概是膝盖有点儿酸痛了。两个下人劝阻不动,只好搬出那柜子上的书信,李四说道:“黄老先生木柜上还有一封信,夫人回去查看便是守孝了。”赵五跟着附和:“甚是!甚是!”黄玉兰微微抬起头来,看向那木柜的方向,只不过那信已经被淹的湿了,信纸和信笺粘在了一起。

黄玉兰从那泥潭里猛地爬将起来,伸手要夺那木柜上的信,没成想那已经跪的不听使唤的双腿又忽然折了下去,那黄玉兰粉黛小姐的脸便倒在了那充满泥泞的污泥之中,眼泪便融入了那土地中,权当是给黄大贤发臭的尸身献祭了。李四赶忙将黄玉兰扶了起来,那赵五便把木柜上的信拿走了,两个下人扶着黄玉兰一步一颤地回到了刘府。

夜晚的星光很是黯淡,那月亮一点点的被那翻来覆去的黑云挡住,只露出一丁点儿的光,摆出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傲气。刘旺男坐在那光秃秃的石墩上,发着呆,他在思考着:难道自己的抱负一定要放在刘云兰身上?亦或是自己非得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子,才能服众?

他等了儿子很久,一直等到巳时,那月亮都被严严实实地压的透不过气儿,那门才微微地打开,发出“吱吱”的响声,仿佛小老鼠偷食一样,静的如果不是不俯耳倾听都难以辨别到底是耗子夜行的声响还是开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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