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仓库里。
这里之前还是利布斯商会用来绑架艾伦和希斯特里亚的秘密地点，现在已经被临时征用，成了利威尔他们的临时落脚的地方。
几个木箱子围着火堆摆在了一起，微亮的火光中，众人的神色都沉沉的。
萨夏负责警戒，其他人也都在，只是唯独没有伽利略和雷娜塔的身影。
手中的干粮更是吃得很少。
显然，白天的战斗让他们消沉不少，毕竟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杀人。
阿尔敏盯着火光，白天的时候他为了保护让，开枪射杀了一个女兵，现在精神似乎还在恍惚中。
离他们不远，木箱摆得很高的地方，伽利略守在一边，听着木箱那边传来绷带扎紧的声音。
雷娜塔走了过来，
“跟兵长他们会合吧。”
伽利略连忙要过去扶她，
“我扶着你吧？”
“不用。”
雷娜塔甩开了伽利略的手，自己坚持独立行走。
只是姿势有些一瘸一拐。
“我们是同伴吧？没必要这么拒绝我的帮助吧？”
伽利略说。
雷娜塔走在前面，步履不停，轻声说，
“谢谢你，但是，我现在还能走。”
“但是，在我还能走的时候，就随便想着依靠别人，这样的想法会让我软弱。”
“哥哥也说过，如果在你能走的时候就靠着别人的肩膀，那么当别人把你推倒在地上的时候，你可能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依靠别人之前，我还是选择依靠自己。”
雷娜塔一瘸一拐地走，脊背瘦削坚定，背上的那杆枪却依旧笔直挺拔。
伽利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雷娜塔把枪拿到手里之后，就没有看见她把枪放在一边过。
就那么喜欢枪支么？明明枪支不是什么好东西。
火光中，阿尔敏开了口，
“让，我开枪的时候，其实以为你已经死了，抱歉。”
“但是，为什么是我先开枪啊？”
让有些愧疚。
毕竟那个女兵应该是由他解决掉的，可是他还是犹豫了。
所以，阿尔敏才不得不开枪。
利威尔出声，
“那是因为，对方有那么一瞬间，犹豫了。”
“是啊，所以我杀死的，其实是比我温柔的人吧？”
“是个比我更有人性的人，可是我立刻扣动扳机了。”
雷娜塔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利威尔说，
“阿尔敏，你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了，接受新的自己吧。”
“如果不是你开枪了的话，现在让可能都不能坐在这里了。”
“因为你弄脏了自己的手，才保护了同伴，谢谢你。”
其他人也看见雷娜塔走了过来，场面瞬间有点冷了。
连阿尔敏都觉得有点不安。
毕竟在这里，除了利威尔，杀人最多的就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
但是想到雷娜塔是廖沙的妹妹，似乎也没那么意外。
“利威尔，这次事件过去之后，我能自己带队么？”
雷娜塔在木箱上慢慢坐下，打开干粮吃了起来，
“我觉得今天的战绩已经能证明我的能力了。”
她瞥了一边的阿尔敏一眼，
“我想选择自己的队员。”
阿尔敏隐隐感觉自己被针对了，但是说不上来。
雷娜塔的眼神让他有点如坐针毡。
让开口，
“雷娜塔，你那是什么眼神？”
“再说了，你开枪杀人之后，就这么无动于衷么？”
“那可是，杀人啊。”
在一众吃不下饭的人中间，雷娜塔看起来胃口还挺好，一切正常。
但是就是这正常，越发地显示出她的不正常来。
雷娜塔看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
“再说了，本来也是对方先要抢人的吧？还把枪口对准我们，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在我们之前，保护艾伦和希斯特里亚的前辈们可是被那些人杀了啊？”
“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士兵的职责就是开枪杀人吧？而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保护艾伦和希斯特里亚。”
“让，你今天的行动，就是作为士兵的失职。”
“一千个人上战场，一个人放弃开枪，那没什么关系。”
“但是如果一百个人甚至几百个人都放弃开枪，那么忠于职守的那些人压力就很大，因为抵抗的负担全部落在他们身上了，包括罪孽。”
“就像是今天，如果不是利威尔兵长和那些前辈们的战斗，就算阿尔敏开了枪，你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雷娜塔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而且，现在跟敌人的战斗明明还没有结束，你们就在这里说丧气话。”
“这不是长敌方气焰，灭我方威风么？”
“不管怎样，如果不是现在形势所迫，我根本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当同伴，当敌人倒是没关系。”
“毕竟我可不想白白丢掉性命。活着的坏人和死掉的好人中，我还是会选坏人。”
“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开枪，想让我愧疚后悔是没用的。”
让咬了咬牙。
就算这些话有道理，可是，从一个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还是太违和了。
“你的这些话，是你那个好哥哥廖沙教给你的么？”
雷娜塔手里的干粮已经快吃完了，
“一部分是，比如哥哥说，如果遇到极端情况，就以保护自己为第一目标。”
“宁见法官，不见法医。如果我活着犯了罪，哥哥会想办法把我捞出来。”
“但是如果我死了，哥哥说那他就没有办法了，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我还想多陪陪哥哥，偶尔也想跟哥哥去看看大海什么的。”
“如果我死掉了，人生就定格在死掉的那一瞬间了，再也无法实现任何愿望。”
“我才不要那样，所以，杀了就杀了。”
“反过来，如果我学艺不精被杀了，我也没有怨言。”
“毕竟我手里拿着的是枪，是用来杀人的东西，不是什么烧火棍和装饰。”
“对方也知道这一点吧？”
“在拿起枪的那一刻，大家不都猜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么？”
阿尔敏的额头上渗出些许冷汗，
“可是，我们是犯罪者啊。”
“现在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因为想要吃掉我们，我们才杀掉了他们，而是因为思考方式不同。”
“不，应该说是立场不同吧？”
“仅仅这样，我们就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我们已经不是好人了。”
其他人都低下了头，显然他们都有同感。
雷娜塔灌了一大口水，说，
“你这话怎么不跟攻击我们的人说呢？”
“我们是犯罪者，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家彼此彼此吧。”
“再说了，是他们先开的枪吧？还有在大街上抢人什么的，这些才是明晃晃的绑架犯罪行为吧？”
“我们只是在路上走着而已，最多也只是犯罪嫌疑。在罪名定下之前，我们都是良民吧？”
“阿尔敏，你眼里的好人在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站着不动？哭着让他们把艾伦他们还回来？”
“那可真是大好人，只是这种人什么用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
“总之，不配当我的同伴。”
“而且，只要把杀人的坏人都杀了，有他们做例子，看谁还敢随便杀人。”
“随便杀人的话，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们了。”
“如果杀人的人没得到报复，反而过得逍遥自在，那被杀的人真的就白死了。”
“随便原谅坏人，就是对好人的伤害。”
“只有用他们的血，才能告慰前辈们为了保护艾伦他们流下的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很简单的道理吧？”
“我只恨我杀的还不够多，不然，艾伦他们也不会被抢走了。”
“我失败了，我没有完成任务。”
雷娜塔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稍微动了动，从上面传来一阵刺痛。
如果能把立体机动装置练得更熟练一点，她不至于拉跨到这个地步。
果然自己练得还是太晚了么？
还是说，自己还是不够强。
听见雷娜塔的话，三笠的眼神闪动着，浮现出艾伦当初救了她的画面。
当时艾伦为了救她，杀掉了两名人贩子。
而她为了救下艾伦，也杀了一名人贩子。
据说当年在他们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人贩子的绑架案件都少了很多。
也许，那些人贩子就是因为被他们强烈到甚至有些极端的反抗给震慑住了，所以才收敛了许多。
她忽然意识到，从某种层面上，雷娜塔的理念和艾伦的是一样的。
面对世界上无可避免的争斗的时候，阿尔敏犹豫不决，而雷娜塔果断开枪直接爆头。
和当年的艾伦如出一辙。
当初，人贩子被艾伦欺骗，蹲下来后就立刻被艾伦反杀。
也许阿尔敏杀的那个女兵确实犹豫了。
可是在那一瞬间之后，她如果开枪了呢？那让就已经死了，阿尔敏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结果谁也不知道，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和同伴们被杀，就要先杀了别人。
如果能谈谈就好了，可是当年，人贩子没想过跟她谈。
而现在，对方一上来就跟他们交火，也从来没有谈谈的意思。
沟通，理解，都不存在，剩下的，只有胜者存活的残酷的世界。
就算人贩子被杀了，这个世界的不讲理的暴力，也从来没有消失。
但也许，因为人贩子们的死，这个世界，确实好了那么一点吧？
至少，她活了下来，艾伦也活了下来，格里沙医生和卡露拉阿姨也不用难过了。
而那三个人贩子，再也不能闯进别人家里，杀害别人的父母，把小孩绑架到黑市了。
利威尔开口，
“喂，我才是这只队伍的头头，任务失败的责任怎么也落不到你一个小新兵头上吧？”
“雷娜塔，你做得很好了，我也要谢谢你。”
“因为有你和廖沙的帮忙，我们才在战斗中不至于这么被动。”
“别这么上心了，你养伤要紧。”
雷娜塔却没打算原谅自己，至少从神情上看，她还是对这次的失败耿耿于怀。
利威尔也将她的眼神尽数看在眼里，心里说雷娜塔也太要强了，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小女孩。
但是，从她的话里，不难看出廖沙悉心教导的影子。
只是，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被教了这些，也是懵懵懂懂的吧？
当初他还有些反对艾尔文把小孩征召进来，现在从战力上看，艾尔文当初做的决定无比正确。
不仅牵制了廖沙，还给调查兵团添加了这么个高端战力。
只是，明明雷娜塔这么强，廖沙为什么那么抗拒她加入调查兵团？
怎么看，雷娜塔都更适合战场，会成为优秀的士兵。
而廖沙心里想的居然是，让这个好苗子荒废着，甚至把她保护起来。
但如果是作为哥哥对妹妹的保护的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利威尔收起心里的心绪，
“现在，我们该去问问抓到的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