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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美食记录片。

睿睿和牛牛坐在客厅的桌子旁边,两个人在分吃一袋饼干。

“爸爸,你要吃吗?”睿睿把饼干递给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

“不用了,”我告诉他:“郑敖马上出来了,把饼干藏起来,别打击他的自信心。”

睿睿点了点头,神色很凝重,牛牛摸不清状况,也跟着睿睿握紧拳头,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郑敖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小时,倒是做出了好几样东西,香菇鸡肉粥,香菇没泡发,鸡肉没入味,好在最终是熟了,煎蛋形状很像抽象派,颜色又很像印象派,还有几杯果汁,大概是橙子打的,太甜了,卖相不错。最后还有一个蔬菜沙拉,非常难吃。

我们都很给面子地吃了点,牛牛性格比较耿直,吃着吃着有点痛苦的样子,被睿睿在桌子下踢了一下,也没会过意来,小脸皱成一团。

郑敖浑然不觉,笑得很得意,跟我介绍他这些菜都是跟夏知非学的,我想夏知非大概不会承认他这个徒弟。

77输赢

住了半个月,我觉得郑敖的伤应该养得差不多了,但是每次我问起来他就一副毒性发作的样子,不是说这里痛,就是那里不舒服。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不好说让他走。

有时候我下定决心想要跟他把事情摊开来谈,好好聊聊睿睿的归属和我们之间的问题,但郑敖似乎兴趣不大,我问得紧了,他就笑着反问我:“现在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

我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大概是最近这样平和的日子过得太惬意,我自己的潜意识里都懒得去想我和郑敖之间的事,以及这件事会带给睿睿的影响——大概是因为上次郑敖保护了他的缘故,睿睿现在很喜欢郑敖,虽然态度仍然很高傲,但总是围着郑敖打转。我不想在这时候逼着睿睿做选择,我这三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让睿睿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而不是让他像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有所缺失。

小欣最近辞了超市的工作,在帮我开店,我开了工资给她,请她在家里吃了顿饭。北方常说秋天要贴秋膘,到了深秋,市场里的肉食都不错,沈律师跑了一趟内蒙,带回来非常新鲜的牛羊肉,我把牛肉分成两半,一半做成牛肉干给睿睿和牛牛当零食,剩下的用青椒蒜苗炒了,小城市里没什么海鲜,睿睿和郑敖都喜欢吃虾,我买了明虾来剥虾仁,做汤炒菜都很好,羊肉切薄片下清汤火锅,这个季节茼蒿和木耳菜都上来了,每样都择好和金针菇一起码在盘子里,准备下火锅。

郑敖带着牛牛和睿睿在房间玩,小欣在厨房帮我择菜,我正剥着虾仁,郑敖跑了过来,趁我手没空压在我身上:“小朗,睿睿要吃牛肉干。”

“冰箱里有,但是只能吃两块,因为很快就要吃饭了。”

郑敖答应了一声,去冰箱里拿了牛肉干,自己叼了一块,出门的时候还跑过来跟我提要求:“小朗我要喝汤。”

“清汤火锅有汤的。”

他笑眯眯的走了,临走前还在我腰上摸了两把,看我快生气了才放开。

小欣等他走了,皱着眉头问道:“他的伤不是好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吗?”

“那是以前,而且我只是觉得他的脸好看而已。”小欣十分不爽:“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不出去赚钱,赖在你家里干什么。”

“他身体还没养好。”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这样子像是身体没养好吗?明明是吃不了苦吧。”小欣越说越气愤:“他不会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就故意不出去工作吧?你也太没原则了?”

我把剥好的虾仁倒在一起,站了起来。

我知道小欣在气什么,她虽然自称为外貌协会,其实是作为我的朋友在为我考虑,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感情观里,没有什么比找到一个不务正业又不肯出去工作的男朋友更恐怖了。

“你别总是逃避,你想当包子吗?”小欣追着我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知道无从解释,难道要我告诉她郑敖一件衣服就抵上我店里一年的收入,他借着养病的名义赖在这里,并不是不想赚钱,而是有别的目的。

大概是我的态度惹恼了小欣,她径直挡在了我面前,不让我把虾仁放到流理台上,直截了当地问我:“他现在不就是在吃软饭吗,你……”

她的声音截然而至,脸上露出冷冰冰的神色来,我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郑敖正站在厨房门口。

他表情淡定得像什么都没听到,甚至嘴角还带着点笑,走过来在我嘴里塞了一块牛肉干:“呐,我刚刚想起要给你也吃一块。”

那顿饭很好吃,可惜桌上气氛不是很好,小孩子们不懂这些,尤其是牛牛,埋头吃了三碗饭,很开心地把碗底亮给我们看,希望我们表扬他。

饭后小欣回去看店,我在厨房洗碗。

郑敖咬着块牛肉干进来,也伸手过来帮我洗。

“你不用管,”我跟他说:“我手已经弄湿了,很快就洗完了。”

他收了手。

我又洗了两个碗,才意识到我的语气应该更温和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把洗过的碗叠好,抬头看着他:“小欣是不清楚情况才那样说的,你不用当真。”

“没事。”郑敖表情淡然得很。

我仍然有点顾虑,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吃软饭”都是极大的侮辱,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一定要来过现在这种生活,他都不该被这样形容。撇去我们的恩怨不谈,单论事业,在他这一代的同龄人里,他绝对是最优秀的人之一。

“真的没事?”我问他。

“没关系啊,”他笑着回答:“我是狐狸,狐狸没有狮子老虎那么多自尊心,狐狸只要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好了,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

但我心里其实清楚,并不是。

连我都常常想回去从事法律相关的工作,何况是他呢,当初他彻夜加班,一手组建起自己的人马,那么大的一个摊子,连李祝融都赞赏过……

我总想着,再等一等,等到事情再明朗一点,等到我自己心里有了决断,我就找个时间,坐下来和郑敖一起把所有的事聊得清清楚楚。

但我没能得到那个时机。

十一月初,我爸病重,李祝融亲自打过电话来,叫我回北京。

我匆匆把这边的事情托付好——其实就是打了几个电话,就直接带着睿睿回去了,李祝融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挂了电话不到半个小时,来接我们的人就到了门口。

郑敖也跟着上了飞机,我心急如焚,也确实需要他照顾睿睿。

最可怜的是牛牛和睿睿,虽然一直是嫌弃和被嫌弃的关系,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被迫分开还是很痛苦的,我仓促间只来得及吩咐牛牛饿了就去小欣那里吃饭,牛牛反应一直比较迟钝,车开了才意识到我们要走了,呆呆地跟在车后面跑,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地叫睿睿的名字,小欣拖住了他。

睿睿阴沉着脸坐在车子角落,快上飞机的时候,突然告诉郑敖:“我要把牛牛接到我家养。”

我当时正忧心北京那边的状况,也顾不得计较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个宠物一样,郑敖也不是什么正派人,还拍着他肩膀鼓励他:“真是有想法。”

“牛牛的爸爸喜欢林宜,林宜不喜欢牛牛,她说她不会当后妈。”睿睿丝毫不在乎自己说的是多早熟的话:“牛牛的爷爷奶奶喜欢林宜家有钱,他们经常说牛牛不是他爸爸的儿子。”

郑敖毫无一点道德观,拍手为睿睿叫好。

北京仍然是老样子,一下飞机就赶上雾霾,天气灰蒙蒙的,我给睿睿戴了口罩,我爸在军区医院,秋冬雾霾天本来就是老人的难关,老干部病房里都装了全套的空气净化系统,我爸躺在床上睡觉。

他肺部本来就有毛病,这次一个小感冒引发肺炎,整个人瘦成一张纸,李祝融守在病房里,我进去单独和我爸待了一会儿,刚从病房出来,郑敖就跟我说:“李叔想带你爸去南方。”

李家虽然在南方有企业,北京才是政治中心,李祝融的意思是要退了。李貅常骂郑敖运气好,现在也轮到他了。

“李貅呢?”我忽然想起来。

“还在东北呢,正在往回赶。”郑敖嘴角带着笑:“听说他想搞我?”

“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不以为然,心里却觉得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是很需要李貅来搞一搞了。

睿睿还小,不能在医院里多呆,我也怕他适应不了这边气候,老戴着口罩也不是办法,正琢磨着带他去哪,郑敖在旁边说:“到饭点了,去哪吃饭?”

“我在医院随便吃点,你带睿睿去吃饭。”我记得郑家离这里也近:“把睿睿放你家,小孩子在医院待着不好。”

郑敖笑得眼弯弯:“我第一次来北京,哪有家啊?”

我担心着我爸的病,他还来一句这样的,我皱起了眉头:“你能不能别装了?”

我情绪有点急,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是不是刺到了他。他脸上仍然带着笑,没再说话了,抱着睿睿吃饭去了,我等他走了,才想起他身上没带钱。

他一个小时之后抱着睿睿回来了。北京天气冷,快下雪了,我来的时候只给睿睿带了几件衣服,睿睿穿着一件小棉袄,他身上穿了件薄毛衣,不知道怎么在外面走的。嘴唇有点白,见了我就笑:“外面冷死了。”

“吃了饭吗?”我把睿睿接过来,睿睿大概是水土不服,有点蔫蔫的。

“吃了,带睿睿吃的烤鸭,”他摸摸睿睿的头,手指冰凉:“好吃吗,睿睿?”

睿睿摇了摇头,他笑了起来。

“哪来的钱?”我问他。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姿态潇洒得很:“刷脸呐。”

自从回了北京,他的态度就有点奇怪,我懒得去想他,琢磨着要不要在这附近租个房子,睿睿还小,旅馆里怕不干净,而且雾霾是个大问题。看睿睿似乎越来越没精神,摸了摸睿睿额头,总感觉有点烧。睿睿把头往我怀里钻,伸手抱紧了我脖子,他只有在想哭的时候才这样。郑敖伸过手来,拍拍睿睿的背。我轻声问睿睿:“怎么了,难受吗?”

睿睿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就只点头。

“这里有儿科吗?”我问郑敖。

他指了指病房门:“去找李叔。”

“什么意思?”我问他:“你把位置指给我,我带睿睿去挂号。”

“你是军人家属吗?”

我沉默了一下,抱着睿睿准备走,他跟在后面,伸手抓住了我手臂,我甩开他的手。他这次用了力,把我拖了回去,箍住了我肩膀,把我按在墙边。

“放开我!”我抱着睿睿,不好挣扎:“郑敖,你又想来抓我是不是!”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走廊灯光照得他影子笼罩住我,琥珀色的眼睛直接逼视到我心里来。

“什么话!你想让我求你吗?”我冷笑:“别以为北京就只有这一家医院,外面有的是儿科医生。我告诉你,等我爸好了,我就带着睿睿回南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顾不得走廊尽头正在朝这边看的护卫,冷冷地问他:“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从到北京开始,你整个人的态度就不对劲!”

郑敖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似乎在叹息。

他说:“小朗,一到北京就不对劲的人,其实是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周身的热血似乎都冷了下来。走廊上的灯光似乎都褪去了颜色,我好像整个人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原本满心的愤怒如潮水般退去,我低下头,看见了睿睿担忧的目光。睿睿琥珀色的眼睛这样清澈,我似乎在那里面看到了我自己——一个满身戾气的男人。

郑敖说得没错,不对劲的,确实是我。他的态度,他的玩笑,他的“普通人视角”,从c城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变的是我。我这样敏感,这样易怒,他一笑,我就觉得他是嘲笑,他一说话,我就觉得一定有什么阴谋,他刚刚抓住我手臂,我是因为抱着睿睿才没有给他一拳,因为我认定了他是要来硬的。我以为我在三年里放下了一切,原来我没有放下,我只是忘了而已,只要回到北京,我就会统统想起来。

我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因为我从心底里觉得冷,我以为我很自由,我获得了新生,我可以平和淡定地面对郑敖,做出选择,却发现我从来没有自由过。

我仍是他的囚徒。

郑敖伸手抱住了我,连同睿睿。

“别这样,小朗,”他轻轻地拍着我后背,他的声音似乎很忧伤,他说:“小朗,你现在的表情让我很想杀了我自己。”

他的怀抱很暖,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个经年的美梦,他似乎真的是他所许诺的那个平凡人,他学会了如何爱一个人,他说他爱我。

但是我推开了他。

我抱着睿睿,靠在墙上,虽然这有点难,但我仍然竭力平静地看着他。

我问他:“你说你想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郑敖脸上的表情有点失落,真奇怪,我仍然记得当初在这座城市的时候他的样子,意气风发,天之骄子,怎么好像我做了一场长达三年的梦,醒来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他毕竟是郑敖,这世上没有他说不出的话。

“我知道你想把睿睿放在郑家,我也想。郑家有医生,有厨师,而且空气也好很多。”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但是我想问你,如果这意味着我坐回原来的位置,是不是就等于功亏一篑?”

“什么功亏一篑?”我冷静地问他。

郑敖无奈地笑了。

“这些天的事,在c城的事。”他问我:“有没有一点点打动你?哪怕一点点都好。”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自己。

可惜我自己也未必有答案,就像刚才,我如果不回北京,不被你点醒,我怎么知道自己身上还积压了这么多戾气,对这个城市,对你。

“郑敖,你想听实话,我就跟你说实话。”我告诉他:“你这些天一直在试图让我原谅你,你用了很多方法,也接受了不少指点。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如果有个捷径可以能够让我彻底对你云淡风轻,我会是最高兴的人。我自己也不想当个有心理阴影的人,这个世界这么好,我自己也巴不得能够敞开心胸去生活。”

郑敖抿紧了唇。

“我懂了。”

“你懂了就好。”

我把睿睿递给他,睿睿不知道听懂了我们的对话没有,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松手,眼泪都快出来了,只是因为没精神,哭得不很响亮:“爸爸不要把我给郑敖,我要爸爸!”

“爸爸没有把你给他,”我轻声安慰睿睿:“这里是医院,不适合小孩子呆的,睿睿先跟郑敖去他家玩好不好。”

睿睿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我要爸爸和我一起去。”

“爸爸要在这守着爷爷,爷爷生病了。”我耐心跟他讲道理。

“可是爷爷不是有个外国人守着吗?”睿睿哭成这样脑子还很聪明,李祝融是混血,睿睿就把他当成了外国人。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郑敖也参与进来哄,睿睿哭了半天,终究是精神不太好,后力不继,哭着哭着就有点蔫了,郑敖趁机接过了手,用我手机打了个电话,叫他手下开车过来接他们。

睿睿蔫蔫地缩在郑敖怀里,仍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我的衣服,郑偃到了,郑敖把他手拉开,他又低低地哭起来,无限委屈地看着我。

我轻声吩咐郑敖:“他精神好了就会想办法跑的,找两个脑子好的人看住他,不要郑偃。”

我爸睡到下午才醒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我一直在病房外面等着,医院是中央空调,倒也不冷,天一黑又下起雪来,我在走廊上坐着,有点打瞌睡。

醒来的时候郑敖坐在我旁边,我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变回了那次来c城找我时候的样子,外面是黑色的呢料大衣,墨蓝衬衫,大概洗过澡了,身上有某种树木的味道,我以前没见他用过这款香水,在c城留长了的头发全部梳了起来,郑家人梳这种像大背头一样的头发非常特别,因为五官精致,下颔尖削。他在低头看文件。

我装成没有醒的样子,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

我知道,以后像这样安静靠着的时刻不多了。在c城的时候他摸我的头,睡在我床上,开我的玩笑,叫我小朗,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为什么到了这座城市,一下子就变了呢?

我无法不想起我们的当年,想起他是郑敖,郑家家主,千金之子。我无法不想起,如果他没有面对失去我的威胁,那他更愿意过的是另外一种日子,他愿意上床的人,他觉得好看的人,会让他在洗手间那种地方都蠢蠢欲动的人,并不是我。

他是很喜欢我,他不能没有我,他那样千方百计地想要困住我,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那些人,包括其中他最喜欢的宁越。他甚至愿意为我放弃一切拥有的东西,当一个要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这不是爱情。

爱是不假思索,爱是不顾一切,爱是本能地想要靠近,一分一秒都当做宝贝。而不是在失去后才发现才醒悟,才决定牺牲一切都要追回这个人。那是权衡,是比较,是大彻大悟,唯独不是爱情。

所以我不要。

就算他也已经千疮百孔,就算他也可以为我放下原则,就算他这样低姿态地问我要如何补偿,就算他也翻越千山万水,就算他在我“睡着”的时候,侧头亲了亲我额头,然后继续看文件。外面大雪纷飞,整座城市都在深夜里沉睡。

但我不要这样的“爱情”。

“醒了?”他轻声问我,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睿睿怎么样了?”我抬头问他。

“医生说是感冒了,吃了药就好了。一直哭着要找你,我走的时候已经哭累了,睡着了。”他伸手试了试我脸颊:“回去睡吧,在这要着凉的。”

我看着他的手机,屏幕是亮的,只是没有声音,大概是怕吵着我睡觉。

“有人打你电话。”

他挂断了。

“无关紧要的电话。”他低声解释:“刚回来,很多人在找我。”

屏幕又亮了。

我记忆中似乎有过这个末尾是9696的电话。

“宁越的电话?”

“嗯。”

他把手机关机了,似乎在看我表情,聪明人担心也担心得这么不着痕迹。

我把毯子掀开了,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

郑敖似乎怔了一怔,然后迅速地站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耀眼得仿佛整个世界都亮起来。

我看了一眼椅子:“毯子。”

他迅速地把毯子捞了起来,和我一起往电梯走,一只手拿着文件手机和毯子,另外一只手似乎在估量该不该揽住我肩膀。抬起又放下,他大概以为我答应和他走是睡糊涂了,所以怕把我惊醒了。

我伸手碰了碰他手腕,握住了他的手。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然后在我反悔之前,用擒拿的动作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开心地叫我:“小朗!”

我脸上有点烧,没有搭理他。

郑敖跟我说,我不自信,所以觉得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林教授说,反正我喜欢他,不玩白不玩,试着玩玩也好。睿睿最怕我和他要分开,所以最近一直很乖不敢惹我们生气,都没有再欺负过牛牛。

但我自己想,总该试一试的吧。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好,过去那么多恩恩怨怨也好,未来还扑朔迷离也好……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一个人,总该试着努力一次吧。就算他暂时不爱我,但他既然愿意为过去的事道歉,既然那么努力地想让我信任他,既然他以为我死了之后那样伤心,那我又为什么要把他推出门去呢?

是,他是不喜欢我,但他也没那么喜欢宁越,没那么喜欢shakira,我又为什么要把他让给那些人呢?

上高中的小女孩子尚且知道喜欢就要勇敢追求,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跨越整个城市也要过来看他,那我又有什么输不起的呢?就算输了,爽过就好了啊。总好过以后老了回想起来,自己竟然从来没主动争取过,只能喟然兴叹。

我想要百分之百,想要彻彻底底的爱情。但爱情不会凭空掉下来,我知道我不是主角,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才要自己去拼,去抢,去拿到那个百分之百。

我不要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无论是家庭的,还是爱情的。我知道我的开局很烂,几乎一无所有,但人生只有一盘棋,下不下都在这里,我总得自己努力,不然就是一辈子一无所有。

至少这盘棋还没完。

输赢谁知道呢?

78星空

大概是太困了,我在去郑家的车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睡在郑家了,光线昏暗得很,但一看那个窗帘就知道是郑家。大概管家阔别三年又重拾起了听墙根的职业,我刚醒不久,郑敖就进来了。

“早,小朗。”他已经穿着整齐了,他的穿衣风格向来介乎郑野狐和李祝融之间,前者是印象派,后者是古典派,他大概是写实派。只是那张脸在,怎么穿都显得惹眼。这些天在我家吃了半个多月,已经不像当初刚到c城的时候那样瘦了,笑起来也是颇阳光。

我摸出手机来看了看。

已经是九点了。就算昨晚他来找我已经是深夜了,还是睡得久了点,不过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睿睿呢?”

“刚喝了粥,吃了药,又睡过去了。”郑敖凑过来看了看我:“我把睿睿抱过来跟你睡吧。”

我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你换了个卧室?”

周围的陈设虽然一样精巧,但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卧室了,床头还扔着他的衣服,显然他昨晚是在这睡的。

郑敖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怕你讨厌那个卧室。”

我在那个卧室里住的那段日子确实是挺难忘的。不过罪魁祸首不是那个卧室,而是我眼前这位仁兄。

“你去忙你的去吧,我准备起来了。”

“我在这也能忙啊。”他在床边坐着,我坐起来穿裤子,他就十分顺手地揽着我的腰:“早餐吃什么?有白松露。”

以前在李家常吃西餐,可惜吃来吃去都不喜欢,这些年我爸身体不好了,忍耐力也下降了些,有次稍微提了提早上不要总是肉蛋奶香肠,餐桌上中餐的比例就上升了很多。

“随便喝点粥就好。”我穿好裤子,坐着看着他。

他正摩挲着我后颈,像只猫一样蹭来蹭去,发现我僵持不动地看着他,带着笑意轻声问:“怎么了?”

“我要起床了。”我跟他说。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在我身上蹭蹭摸摸,好像我是他新买回来的一个玩具,还处于要摸索着该怎么玩的阶段。

我只好直说了。

“你先放开手,我要穿衣服了。”

郑敖怔了怔,然后眼中又重新染上了笑意,勾着嘴角笑道:“好的。”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把放在床头的毛衣拿过来套上,外套是来的时候随便抓的,也挺厚的,应付外面的天气没问题。

郑敖又跟我腻了一会儿,陪我吃了早餐,他在南方呆了那么久,积压下来的事大概不止几百件,李祝融虽然能干,毕竟不是他本人,有些事多少有顾忌。我喝了半碗粥,管家在外面门口至少“漫不经心”地路过了五次,估计外面的人等到都快疯了,郑敖仍然慢条斯理地给我剥鸡蛋,跟我说叶素素家的变故。我一边喝粥一边听,对于叶家的事我并不意外,有些人就是活在梦中的,叶夫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看起来固执天真得牢不可破,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撕开脸皮,用最直接最粗暴的语言把血淋淋的真相揭开给她看,甚至不用这样一个人,只要有一件事,忽然点醒了她,她就能如同大梦初醒般,获得新生。也就是俗称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吃了两个小汤包,看管家已经快要进来“以死相谏”了,擦了擦嘴角,准备去看睿睿,让郑敖去忙自己的。

睿睿的房间就在新卧室的旁边,大概早就准备好了,里面装修得非常好看,天花板是圆形的穹顶,漆成深蓝色,上面装饰着星星,可以想象晚上会有多好看。睿睿的小床是嵌入式的,整个形状是一只鲸鱼,睿睿睡在鲸鱼的肚子里。地上是昂贵的实木地板,铺着羊毛地毯,不怕小孩子摔跤。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帐篷,地上是草地一样的地毡,旁边有栩栩如生的树木,大概是让睿睿无聊的时候体验一下野营的感觉。书架上有全套的儿童百科全书,小浴室里有舒适的浴缸,色调是乳白色的。

我把房间四处都看了看,坐到了睿睿床边。

他趴在床上睡,柔软的羽绒被,天鹅绒的枕头,侧脸像极了他父亲,头发墨黑细软,皮肤白得像牛奶,他天生值得这样好的生活,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我:“爸爸有没有被吓到?”

我摇了摇头,替他把额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安静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我不想吓到爸爸,”他很得意地表功:“那个管家就被我吓到了。”

“不能随便吓人,睿睿。”我低声纠正他。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爬了起来,端详着自己的房间,我知道他喜欢这房间的穹顶,他从小就很喜欢看星星,我只带他去乡下看过一次星星,寂静的乡村繁星满天,蛙鸣阵阵,我们躺在瓜棚下歇凉,讲故事给他听。本来准备以后再带他去一次的,想必没有机会了。郑敖他们以前自驾越野车队去过内蒙古,据说那里晚上没有半点光源,天黑得人只能半跪在地上摸索,可以清晰看见真正的银河,飞星暗渡,每一颗星星都看得清清楚楚。

“睿睿喜欢这个穹顶吗?”我整理着他的头发。

他似乎比昨天的状况好了很多,把房间看了一遍,然后很高傲地发表意见:“这个星空一点都不逼真,骗小孩子的。我在书上看过国外的天文馆,头顶都是屏幕,星空是会动的。”

“那个是专业的。”我告诉他。

“管家说他可以照着那样子做一个小型的,不过要几个月时间。”睿睿偏着头问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怔了一怔。

以郑家的财力,这个也只能算一件小事吧,何况睿睿是他们唯一的继承人。

“大概可以的吧,”我替睿睿把摆在床头的衣服拿过来,是奢侈品牌的羽绒服,世家的行事低调,logo都在不显眼处,里面是柔软的羊绒毛衣和棉质衬衫,睿睿自己把睡衣脱了下来,小胸脯上挂着一抹通透碧绿,睿睿的皮肤白,那点绿色像雪地里的一株嫩芽。

睿睿自己把头钻进小背心里,很努力地钻了出来,头发都乱蓬蓬的:“爸爸,你在看什么?”

我伸手碰了碰那块翡翠,是一尊笑呵呵的弥勒佛,丝毫不惜料的做法,帝王绿的翡翠,晶莹透亮,比我大拇指还厚,阳光一照,翡翠里似乎有光华流动。

“这是谁给你的?”我轻声问睿睿。

“管家啊。”睿睿低着头,肉肉的小手指在努力地扣衬衫扣子:“他说是郑敖小时候戴的,本来是一套的,但是郑敖硬说是女孩子戴的,就不要了。爸爸,这真的是女孩子戴的吗?”

男戴观音女戴佛,难怪郑敖有这种想法。

“睿睿喜欢这块玉吗?”我替睿睿扣着扣子,轻声问他。

“喜欢啊,”睿睿漫不经心回答:“这种玉的颜色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看。”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万千愧疚一齐涌上来,像是被涂了辣椒的小刀子在一刀刀地剐。

京中这么多家族的继承人,睿睿大概是唯一一个从来没见过翡翠的孩子。他称呼它为“这种玉”。

我以前一直觉得,也许睿睿会喜欢和我在一起的生活,也许我可以对他很好,好到能够补偿他物质上的缺失,我觉得平凡人的生活里也会有很多好东西,比我从他身上剥夺走的那种“生活”,也差不了多少。

但不是的,他见过了雨花石,见过了玛瑙白玉,仍然喜欢素未谋面的帝王绿翡翠,他以后还会发现他喜欢钧瓷,喜欢郎窑红,喜欢紫檀木黄花梨,喜欢十八扇的苏绣插屏,喜欢钻石名表,法拉利的跑车,松露烤鹅肝,蓝宝石袖扣,葡萄酒庄园,马尔代夫的银色海滩,驾着游艇出海钓鱼,昂贵的海鲜,和在私人飞机上看云海翻腾的景色。

他终会明白,跟着我会错失掉什么。

还好,我及时把他还了回来。就像我三年前把他偷走一样。

管家等在睿睿卧室门外。

我牵着睿睿走出来,他恭敬地跟我问早安:“许先生早。”

睿睿好奇地打量着郑家的小客厅,壁上收藏的自来钟,白瓷美人耸肩瓶里插的朱砂梅花,地上厚厚的羊毛地毯,还有全套的黄花梨家具,都让他觉得新奇,但他性格很高傲,没有随便乱摸,只是看了看。

桌上又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餐,郑家有专门的厨房,全天候地等着吩咐,一天哪怕做十顿早餐都愿意,只要主人愿意。

“郑敖上班去了吗?”我问他。

管家态度好得很,看着睿睿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慈爱:“先生说今天要陪许先生和小少爷,事情都放到家里做,现在在西厢见客人。”

我“哦”了一声,摸摸睿睿的头:“睿睿想吃东西吗?”

睿睿摇了摇头,仍然盯着墙上的山水画在看,管家凑过来小声道:“对了,先生给小少爷安排了国术老师和英语老师,是现在见一见还是……”

也是,像郑敖他们,英语都是当做母语在学,李貅更是多了一门俄语,虽然我也在教睿睿一些简单的英语对话,但是睿睿这情况已经算是晚了,以后学深了会很吃亏。国术就是功夫,郑敖一直很看不起李貅练的拳击,说是练肌肉,使蛮力,郑家都是学的功夫招式,打起来都是往致命处下手,一般都只用擒拿。虽然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是到了关键时候,也是一层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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