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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王家来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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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前的谋逆大案,不仅涉及几位亲王皇子, 也折进去了王谢二家。在那场祸事里, 王家一辈最杰出的子弟、征西大将军王潇被莫须有的罪名推上断头台, 王氏嫡系尽数流放, 家主王照则与那座百年老宅一起, 永远沉睡在了大火中。

    时隔多年,嫡系一支后辈里仅剩子归一人, 其余皆为老弱病残,他们苟活于漠北荒凉的土地, 无法落叶归根,更不敢肖想光复家族。

    当初杨缱派人北上, 却最终只带回子归, 说不失望是假,因而才有了温子青的漠北之行。尽管温少主向她保证会给她一个想要的结果,可到底比不上她亲自来一趟。只有见到王家人, 她才知自己这一步走的是错是对。

    平城府衙人多眼杂, 为避免多余麻烦, 与王家人的会面被杨缱安排在了城西的毓香坊——宣城香料商会的投诚,的确给杨家带来了许多便利,这便是其中之一。

    此处的毓香坊不过普通一间铺子, 因着灾荒,已大半年没开门营业,掌柜的将人迎进来后便很有眼力见地离开,温子青则径直找了一处坐下, 留下杨缱与来人互相打量。

    王家此次来了三人,分别是一位老者同一对中年夫妇。那老人自见到杨缱,浑浊的眼里便蓄着泪,如今屏退旁人,他便毫无预兆地扑通跪在了地上。

    “缱小姐……老奴有罪啊!”

    杨缱连忙上前,“忠伯,您快起来。”

    老者却只深深伏地一拜,“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缱小姐一面,王忠他日若去,九泉之下也能对家主大人有所交代了。”

    提及外祖王照,杨缱眼圈也有些泛红。那是一个多么风姿卓绝胸有丘壑之人,却最终落得那般下场。

    老者名为王忠,家中世代为王家仆,有兄一人,皆是当年伴随家主王照左右的心腹。当年事发后,老家主将一应家眷托付给他们兄弟二人,然而就在大火烧起时,王忠的大哥二话不说冲进了火海,生前仅留下一句遗言:我打小陪少爷读书习字,看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做王家的定海神针。如今他一人走,黄泉路上岂能无伴。

    王忠悲痛欲绝,却不得不将老家主最后的愿望完成,随着王家嫡系流放漠北,尽心尽力护持王氏遗族直今。

    老人家身子骨不大好,早年间吃了太多苦,落下了病根,腿脚也有不便,意识到杨缱在悄悄关注他的腿脚,便笑着安慰她,“缱小姐莫怕,这腿早年断过几回,还能走已是万幸啦。”

    杨缱不敢多问何为“断过几回”,只好勉强笑了笑。她将目光落在忠伯身后那对夫妻身上,打量片刻,不确定道,“……可是十七舅舅?”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忠伯,惊叹出声,“你竟记得我?”

    杨缱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认对人了,一旁忠伯却是与有荣焉,“缱小姐打小过目不忘,这一点,老大人也是夸过无数次的。”

    少女被夸得不好意思,“也没有那般夸张,小时候见过几回十七舅舅,缱还记得您眉骨上有一小痣。”

    中年男子下意识摸上自己的眉毛,了然,“你那时才多小啊,这都记得。来,给你介绍,这是你十七舅母。”

    杨缱朝中年女子行了晚辈礼,后者紧张地直搓指尖,慌忙从手上褪下一个成色半旧的镯子,递到一半,却在瞥见少女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时忽然无法再进一步,只好求助地望向丈夫。

    王十七也有些尴尬,刚想开口,却见杨缱下一秒握住了自家妻子的手,言笑晏晏,“是送我的吗?多谢舅母。”

    说着,果断褪下了原先的首饰,将那成色一般的镯子套在腕上。

    “长者赐,不可辞。缱小姐这是认了你这个舅母了。”忠伯欣慰地望向女子,后者感动不已,红着眼低低说了声谢谢。

    王十七回了神,也笑起来,“你舅母小门小户出身,有失礼之处,你莫见怪。”

    杨缱摇摇头。王十七昔年离京时还未及冠,想来娶妻也不过近几年之事。这位十七舅母李氏不过普通人家出身,放在从前是绝对攀不上王家门楣的,可如今二人相处融洽中透着亲昵,不用想也知道,改变更多的,是王十七。

    温少主的家仆温元煮好了茶回来,为每个人上了一盏清茶。望着眼前的袅袅热气,忠伯唏嘘,“如今的漠北,竟连喝上一口水都成了妄想。来时便听说靖阳将军为平城百姓寻到了水源,幸事啊。”

    “是啊,出了平城,不知还有多少城镇仍苦不堪言。这场天灾,足以让漠北伤筋动骨数十年。”王十七喝了口茶水,望向杨缱,“小缱,我能这样唤你吗?”

    杨缱怔了怔,点头。

    王十七笑,“是不是很熟悉?我记得三哥便是这样唤你的。眨眼间你已长得这般大了,不能再同以前一样唤你‘六姐姐家的小丫头’了。”

    与弘农杨氏这一枝不同,当年的王家枝繁叶茂,单是嫡系便有六房,子归的父亲王潇与杨缱的母亲王氏都出自大房,而眼前这个王家十七则是出身六房,王家未败时,也曾是个打马游街,风流倜傥的小公子。

    王十七不过比杨缱大十岁左右,这个年纪放在盛京,正是意气风发时,可在外人眼里,说他比杨缱大二十岁都有人信,乍一看几乎同杨霖差不多。他身边的妻子李氏也是如此,看起来比王清筠年纪还要大。

    这大约便是漠北经年肆虐的黄沙与盛京玉食锦衣之间最直观的距离。

    亲人重逢,不只是激动与欣喜。哪怕当年杨缱与王十七不过几面之缘,王家大房与其余几房算不得和睦,如今时移世易,琅琊王氏十不存一,血缘变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的缓和剂。

    杨缱望着眼前坦荡朗然的男子,心中不断涌出疑惑。眼前的王十七,明明正当壮年,言谈间有礼有节,进退得当,又是嫡枝出身,怎么看,复兴王家的希望都不该落在子归那样的孩子身上才对。为何那时却只有子归一人进了京?

    她犹豫着问了出来。

    厅堂里安静了一瞬,忠伯沉默着低下头,李氏则别开脸抹起眼泪,唯有王十七洒脱地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小缱自己看吧。”

    杨缱顺着望向那只手,却在看到的瞬间蓦地缩了缩瞳孔。那只手上,原本应该有五指的,如今却只剩三指,而属于无名指与小指的地方,却是从根处截断,只留下两个已经愈合的、丑陋无比的肉疤。

    汹涌的情绪一下失控,杨缱有一瞬间甚至呼吸困难。

    王十七把手收回袖中,面上平和温润,“不过伤了两根手指罢,到底还活着。都是陈年旧事,小缱莫要放在心上。”

    他望着杨缱,唇边还带着笑,“你其他几个表舅舅,多少都留下些无可挽回的身体缺陷,所以当你的人寻到漠北,我们能给你的回答,便是子归了。”

    忠伯神色复杂,好一会才沉声道,“缱小姐,可还记得我琅琊王氏的规矩?”

    杨缱抖着唇,半晌才哑着嗓答,“凡一家之主,不得有疾。”

    “正是如此。此乃铁律,王家子弟皆不可违。”王十七笑得云淡风轻,“子归乃三哥的儿子,虽非嫡出,却也属嫡枝一脉,王家的传承,总是要落在他身上。莫说如今并无与他同辈的孩子出生,便是有,也越不过他。”

    “如今王家不比当年,撇开不得触碰的铁律,其他过于迂腐的规矩该扔便扔了。”王十七平静地望着杨缱,“我们可不比谢家那等不知变通的沉闷世族,只要身体里留着王家血,便是我王家子弟。不仅是子归,小缱,你,还有小尘,都是我们承认的王家人。舅舅的意思,你懂吗?”

    杨缱抬起头,迎上她目光的是王十七和忠伯严肃的面容。

    杨缱一下反应过来,严厉地回头看温子青,后者不避不闪,手腕一翻,一方刻着“缱”字的墨血玉印静静躺在手心,“说动他们来见你的不是我,是这个。”

    “缱小姐,莫怪温少主。王家避世于此,才只过了几年平安日子,不可能对谁都无戒心,温少主不拿出诚意,我们是不会信他的。”忠伯出声圆场。

    他轻叹一声,目光落在私印上,“当初老家主灌制这枚墨血玉时,老奴是知道的。可惜多年无音讯,我们都以为王家已无墨血玉了。如今此印出现,想必便是老家主为王家留下的最后一条路了。”

    王十七点点头,“我们尊重大伯父的决定。小缱,你可知,如果没有这枚印,十七舅舅是不会来见你的。”

    “……为何?”杨缱不由出声。

    王十七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道,“当然是因为不想让你,你母亲、乃至整个信国公府为我们所累。”

    王家人离开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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